芙音說得沒錯,她逃不掉的。
羽蕊遲緩地走過走廊,然後她警戒的直覺突然拉緊她的肌肉,她停住,右手已伸向槍套。但站在她公寓門口的是芙蓮。
「芙蓮,」她意外地走過去。「你今天沒上班?」
「我上晚班。」芙蓮注視她用鑰匙開門的手。「你剛才那個動作挺嚇人的。」
「對不起。」羽蕊歉然笑笑,推開門。
屋裡的亂七八糟她還沒收拾。芙蓮靜靜環視。
「原來如此。」她說。
「不過我應該想到他們不會這麼快就又回來的。」羽蕊隨手拾起幾樣東西。
「不是「他們」。是「他」。」芙蓮幫著她撿地上的椅墊,和倒下來的檯燈。
「你……,」羽蕊征了征。
「芙音看見的。」芙蓮淡淡告訴她。「一個男人,是黑人。但她沒看到他的臉。」
「嗯,她說過很暗,她看不清楚。」
「這個黑人塊頭很大,兩隻手臂都有刺青。」芙蓮看著她撿起來的一塊玻璃碎片。「不過這沒多大用處,是吧?大塊頭、有刺青的黑人到處都是。」
「沒有關係。你們關心,這是最重要的。」羽蕊的聲音異常的輕。
空氣裡一股溫暖的親情如小河輕輕流動。芙蓮繼續撿拾,以當沒聽見她的話的沉默做為掩飾她的感情激盪。
「你來多久了?」羽蕊問。
「一會兒。」芙蓮拾起幾本書,不知道該放哪。
羽蕊接過去,放回書架。「別管這些了,坐吧。」
芙蓮沒坐,也沒說話。這屋子充滿清冷,傢俱俱全,可是沒有丁點家的感覺。她和芙音及幾個室友分租的房子雖然古老陳舊,傢俱都是些克難用品,他們那些人也都是哪一天說走就會走的,彼此閒沒有實質上的牽絆關係,除了她和芙音是姊妹,但他們在一起就像一家人。
「我想,」芙蓮手指慢慢拂過沙發椅背的絨布柔軟表面。「芙音是我們當中心上從來不蒙塵埃的。假如他們美國人所謂的「守護天使」真有其人,芙音就是了。」
羽蕊靜默半晌,她向來不感情用事,已經到近乎無情的地步。短短數天內,從沉飛那,從她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不承認的姊妹關係,一下子如此波濤洶湧的情感沖激,她覺得有點受不了。
「我想讓你知道,」她清清喉嚨,「很久以前,我就領悟了一件事,父親認識翠姨之前,他和我媽便分居了,介入他們之間的不是翠姨。對你和芙音的仇視、敵對,我想在一個小女孩當時的心情,是一種自然的心理反應。那時候我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和發洩心裡的不平衡,你們正好在那,便成了方便的對象。」
芙蓮點點頭。「儘管我們年紀也小,似懂非懂的,媽媽盡了她的最大努力,試著告訴我們那種複雜情況。她知道父親和你母親的夫妻關係在你出生前便已名存實亡,但是她還是很愧疚不安。」
羽蕊攏起雙眉。「我只知道自我懂得認人起,父親於我就像一個久久露一次面的陌生客。」
「我想你不知道在你母親和他正式離婚,你們搬走以後不久,媽媽也帶著我們離開了他。」
羽蕊吃驚極了。「為什麼?」
芙蓮聳聳肩。「媽媽不想生活在罪惡感之中。她原來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處。因為我們,你們母女搬出了一直屬於你們的家,這並非她所願。她當初和父親在一起,因為她知道他需幫助,而她可以幫助他。她無意傷害任何人。」
「哦,老天。」羽蕊喃喃。
「不過我們剛剛所談的,和我們要你搬去和我們住無關。」
羽蕊詫然。「搬去和你們住?」
芙蓮點點頭。「我是代表大家來的。」
羽蕊皺眉思考。「有必要嗎?」
「當然不勉強。只是,一個人流浪,不如和一群流浪、四海為家的人在一起來得熱鬧,不是嗎?除非你介意和一些瘋子住在同一間屋裡。」
望著她溫和的微笑著的臉,羽蕊也微微一笑。
「他們滿有趣。」她說。停頓了半晌,又說:「我很喜歡你們那個家的感覺。」
「哦,那真是個大家庭。但如果你習慣一個人,只要完全忽略其它人就好,我們每個人都很能接受其它人的特異獨行。」芙連說:「美國這個國家若是個大融爐,我們那就是個小融爐。」
芙蓮僅僅用閒聊的口吻,像是不經意提出個建議,沒有絲毫說服的意思。而羽蕊發現她的邀請誘惑力很大。除了她不認為她適合和別人住在一起,更不用提那邊有一群人。
「我會考慮。謝謝你,芙蓮。」羽蕊說。
「邀請口訊我帶到了。」芙蓮聳聳肩。「我回去了,他們還在等我帶回音。」
羽蕊陪她走到電梯門口。
「我去過那邊幾次,」羽蕊漫不經心地說道:「但是沒見到你。」
「我在。」芙蓮猶豫一下,說:「我想這之前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不像芙音的胸襟開闊。倒不是我有所介懷,我……以前不確定我要如何面對你。像朋友?家人?我……」她又聳聳肩。「我仍然不十分確定。」
「都是吧,家人、朋友、姊妹。」羽蕊溫柔低語。遲疑地她伸出手。「我該跨出第一步的,畢竟,我年紀最大。」
「啊,父親和我們的母親只怕都還不確知如何跨出那一步呢。」芙蓮也伸出手。
兩隻手緊緊相握的剎那,兩雙眼睛都浮上微微激動的淚光。然後羽蕊向前一步,消去了最後一點時空距離,拉近了她們原本應該相連的心。她擁抱住她的同父異母妹妹,芙蓮也回擁住她。
「我說過不勉強,不過還有一句話我要帶到。你不來的話,大家會很失望的。」
電梯門關上前,芙蓮留下這句溫暖的叮嚀。
羽蕊能經歷在情報局各種陣仗的工作和完成各類艱難任務,是因為她始終嚴守自己定下的準則:忘記每件不該記住的事。
然而有些和生命某部分相連的記憶,當你不小心走過它,愉快與否,它便記憶如昨的湧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