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有點困惑。「我看你沒什麼不同。」她打量他。
「想法改變了。」
「哦。」
他很失望。「你不問關於哪些事嗎?」
心眉輕輕聳一下肩。「我有必要瞭解得太多嗎?」
「太多?我不認為你瞭解我,除了我蠻會帶孩子,而那根本也不是原來的我。」
他看看房間那邊。
「小寶呢?」
「在嬰兒床裡玩。」
「難得安安靜靜的。心眉,我們能不能談談?」
她忽然感到怯怯然。「談什麼?」
「我要告訴你一些關於我的事,關於我……」
電話打斷了他。
小寶一個人玩了半晌,開始感到無聊,在房間啊啊大叫。
「你接電話吧,我去看小寶。」心眉說。
她有預感,電話是找他的。
果然是。
「天祐,這個大騙子!」
喊得那麼大聲,還未完全走出客廳的心眉都聽見了。她加快腳步走開,莫名的感到心如刀割。
天祐長歎,嘴唇湊近話筒,小聲說:「你是長江幾號?」
「我是川島芳子呢。我是你大姊!你都當了爸爸了,竟把全家蒙在鼓裡,太不像話!」
「大姊,我……」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大姊嗎?媽媽回來,激動得口齒不清,語無倫次,我們以為你被強暴了。」
「唉,我看你也語無倫次了。」
「換我,換我。天祐,我是二姊。大姊興奮過度了,我們是以為你遇上騙子。」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來。我是三姊。天祐,你知不知道,媽一進門就急著打電話給爸爸,劈頭便嚷嚷:『老頭子,你女人外面有兒子了!』老爸險些腦充血。」
「你跟他說這個幹嘛?講重點嘛。天祐,是四姊啦,你實在……你真教我們………嗚嗚嗚……」
「你哭什麼呀?神經病!天祐,你聽五姊說,三姊、老六都是先上車後補票,你是男人,這種事更不必感到難為情……喂,我還沒說完呀!」
「天祐,你和六姊年齡最相近,怎麼連我也瞞?你有了兒子是大事,文家的第一個掌門傳人哪。有任何困難,從長計議……」
「還從長計議!我孫子轉眼就要上小學了。天祐,你聽好,爸爸後天趕回來,明天我和你六個姊姊先和心眉見個面。上午……」
一群女聲在後面抗議反對。「下午啦,媽。上午要做頭髮、化妝。」
文媽媽遂改口道:「對對對,下午兩點,我們在麗晶酒店咖啡廳,你帶心眉和孩子來,就這麼決定了。」
卡,掛斷了。
天祐揉著太陽穴放下聽筒。
哪,這便是他不交女朋友的原因之一。文家娘子軍一開口,哪還有別人說話的份?
帶心眉和小寶去?他提都不會提。
算了,還是不要告訴心眉關於他的家庭狀況和背景好了。
她要他走,說得不留一點餘地,沒有半點依依之情,他雖苦於無法表達他對她的感覺、感情,然落花無情,流水有意,也是徒然。
心眉對梳妝鏡,看著自己的落寞倒影。
為什麼他三百六十行,偏選了那一行?
為什麼她執著、堅持了這許多年,偏偏對他傾心?
天祐進來,她馬上露出笑容。
「是你朋友打來的?」
「嗯……哎。」
「你剛才要說什麼?」
「什麼?」
「關於你的事。」
「哦,沒什麼。本來想告訴你有關我的家人,以及我為何來此暫租用陸羽的房間,不過……不是很重要,不說也罷。」
這兩個話題,心眉卻是很想知道的。
「反正沒事,我們還不曾閒談過,聊聊天嘛。」
「不不不,過程太複雜,說起我的家人,比說《三國演義》還長。」
「你和家人親近嗎?」他苦笑。「有句話可以形容,愛之深,懼之切。」
「你家裡人很多吧?」
「可以組一支軍團。」
「因此你負擔很重。」
「壓力。壓力大,比較正確。」
「你是長子。」
「可以這麼說。」
「家人一定希望你早日成家立業。」
「我一直沒有結婚的念頭,我覺得我比較適合單身。」
直到遇見你。
心眉的想法是,他從事的職業,使他索性斷絕成家之念。
「總是要有個屬於自己的家的。獨身終生,到老來孤寂無伴,多淒涼。」
聽聽喲,她管心眉勸起人來了。
電話又響了,仍是天祐去接。
他小心翼翼拿起聽筒,卻是找心眉的。
「心眉,你家有個男人!」她大姊喊。
「你的口氣好像我家有只奇大無比的蟑螂。」
「那是誰?他是誰?他叫你心眉,我聽見了!」
「廢話,心眉是我的名字。他該叫采眉還是月眉啊?」 「好,你儘管顧左右而言他吧,你能和我說話的機會也不多了。」
「忽然傷感兮兮的幹嘛?誰得了絕症了?」
「我們的移民簽證下來了,你大姊夫訂了機票,下禮拜全家飛加州。」
心眉嚇了一跳。「這麼快!」
「還快?等了三年多,這才有了結果。」
這一下她又不傷感,迫不及待起來了。
「比起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你才等了三年,算什麼?」
「去你的。哈哈哈。」
這麼高興,三言兩語就原形畢露。
「管月眉,叫你家老爺有點創意好不好?一窩子中國人只要一說去美國,問都不用問準是去加州。湊什麼熱鬧?」
「他爸媽、兄嫂、弟弟,都在加州嘛。」
「我說得沒錯吧?」
「少諷刺人了,留點好德行給人打聽。」
「好德行我不會留給自己用?你告訴二姊沒?」
「依出場序啊,她在你前面嘛。明天大伙聚聚,給我們餞行,接下來要忙打包,沒時間應酬你們啦。」
「餞行自己邀的啊?我還不想敷衍你呢。」
「嘿,要為我們餞行的還在排隊哪,是自家姊妹,我特地把你們排在第一號,非來不可,否則把你登報作廢。」
「先說好,你不許當眾去哭啊。我最怕那種場面。你要準備了哭,我就不去。」
三年半以前,大姊夫才申請了移民,下文還不曉得在哪,月眉便彷彿當下就要走了,自此再無相見之日般,把兩個妹妹約了出去,大庭廣眾之下大放悲聲,心眉好久都不敢和人約在那家餐廳見面,深怕給人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