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自己在房間裡,她不想見任何人。晚飯後,星晨曾經帶了一大堆的零食要來陪她 ,被她拒絕了。學校的副教授一直打電話來約她去聽音樂會,她也推卻了。她依舊活在 自我封閉的世界裡,沒有陽光,沒有歡樂,只覺自己面目可憎。
冷漠地翻看自己的護照、機票和入學文件,連即將離開這裡和家人對她都是麻木的 。
電話鈴聲響起,懶懶地伸手去接,精神是一片狼藉的委靡。
「喂,是花晨嗎?」
像被當頭打下一棒,花晨聽得出來,是宗舜的聲音,她下意識說:「她不在,不要 找她。」
說完把電話掛斷,然而只隔幾秒鐘,鈴聲又響了。她猶疑了幾秒鐘,拿起電話放近 耳邊,並不作聲。
「花晨,我就在你家樓下。你如果掛電話,我就上去。」
花晨無奈,只得繼續握著話筒。
「下來好嗎?我有話要對你說。」他在那頭哀求著。
「……」
「你不下來,我不會走的。」
「……」
「我等你。」
終於,宗舜掛了電話。
花晨知道窗外還在飄著已持續了好多天的毛毛細雨,氣象報告說這可能是令年春天 的最後一股寒流,冬寒只剩下強弩之末,春雷早已滾過了大地。
她知道他在那裡守候著,也許淋著雨,搬演著一出俗濫透頂的苦肉計。
已經發誓不再見他了。行裝已經收拾好了。為什麼他偏偏又要出現?只後悔自己為 何不早早就走,只差一步,便又是這種痛楚淋漓的局面……她扭開床頭音響,鑽到棉被 裡去,試圖逃避這一切。在黑暗中,她感覺時間緩慢而沉滯 地在流逝,一點一滴連接 成了片刻,成了長久。耳邊一律是嗡嗡作響的音樂,不知道在唱些什麼,她感到兩邊太 陽穴僵硬地痛了起來,掀開棉被看看床頭的鐘,竟然已經九點半了,如果宗舜還在下面 等著,他已經等了兩個鐘頭。
她關了音響,再躲到棉被裡去。
寂靜中,她聽到樓下的老爺鍾傳來了十點的聲響、十一點的響聲,她的麻木開始退 潮,她的心開始被切割一樣的痛起來,一分一秒,如同忍受著刀剮一般的刑罰。
老爺鍾傳來了十二響。
最後一響靜止時,花晨的淚水滑落了下來。她隨手抓起一件外套,悄悄走出了房間 ,穿過黝暗的客廳,輕輕打開門,搭乘電梯到了樓下,大廈外的木棉樹在街燈和雨絲中 幢幢矗立,花晨走出騎樓,站在雨中尋覓那個令她一心懸掛的影子,但願他已經離開, 又癡想他仍然還在……她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樹列中緩緩走近來,由遠而近,由暗而 明,那人雙手插在褲袋裡,淋著細雨走著,似乎無視於雨的存在。他走近她,一張臉模 模糊糊,都是雨水,全身已經濕透了,但是他好像不在乎,定定地站著,定定地看著, 好久才說一句:「我知道你會來,我知道你會。」
花晨再也忍不住,她歇斯底里地頓足叫喊:「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敢愛也不 敢恨,我什麼都不敢!什麼都不敢!」
淒厲的哭喊之後,她的兩腿一軟,搖搖欲墜地往前仆倒,宗舜大驚,張臂把她抱住 ,快步跑進大廈。
守衛大廈的葉先生一直在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見狀連忙對宗舜說:「還是快帶 她回屋裡去吧,怕是生病了。」他幫忙按下電梯按鈕,不忘提醒說:「住在十樓六號, 知道嗎?」
宗舜點了點頭,電梯直直爬升上十樓。找到了六號,宗舜試著推開鐵門,果然鐵門 沒鎖,他把花晨抱進去,在黝暗中找到了皮沙發,才輕輕把花晨放上去,花晨卻又似醒 又似昏迷地緊緊扣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叫喚。
「風箏不要給她,宗舜,不要給她……」
宗舜貼著她的臉,連聲呼應著:「當然,當然,它是你一個人的,永遠是你的。」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宗舜,他們逼我離開你,他們好殘忍,我是那麼的愛你 ,他們不知道……」
宗舜忍不住流下淚來,他身上的雨水濡染了花晨一身潮濕,他想放下她,卻被她死 命地抱住。她已經哭昏了頭。
「宗舜,我要走了,我要離開你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一輩子都找不到……你甘心 嗎?找不到我,你甘心嗎?我不甘心,我不願意……他們說你不誠實,說你欺騙我,你 不能……」
一聲聲哀訴,一陣陣飲泣,是花晨不顧一切的傾吐肺腑,是宗舜隱忍不住的哀慟悲 情。
「為什麼有這麼多的阻難?為什麼有這麼多的誤會?為什麼讓我至愛的你這樣痛苦 ?」
宗舜肝腸寸斷,悲不自勝。
「宗舜,不要離開我,我願意為你一直哭,哭到我死了為止——」
兩人只是渾然不覺地相擁而泣,忘記了這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宗舜倏然聽到一聲歎息,猛一抬頭,看見雍昭賢夫婦穿著睡袍站在 一邊,不知他們已出現多久了。
「陶先生,看你和花晨這個樣子,我們實在好難過,也好後悔。花晨這孩子太癡情 了,早知道這樣,我不會讓她爸爸這樣為難她。」
珞瑤哽咽地說。昭賢蒼白的臉這時顯得更形蒼老。
看見雍氏夫婦,宗舜想把花晨放下來,花晨卻依舊死命地扣著他。
「花晨,你放下陶先生,有話好好跟媽咪說。」
珞瑤蹲下來,伸手輕撫花晨的頭髮,她摸到花晨的額頭是滾燙的。花晨不理,自顧 似懂非懂地回答:「媽咪,我不要做人了,我什麼都不管,我已經死了。」
「花晨在發燒!」珞瑤著急地告訴昭賢和宗舜,接著對宗舜說:「勞駕你把花晨抱 到房間來。」
把花晨抱進房間放上床,宗舜立即退出,在退出的那一瞬間,他看見花晨床頭櫃上 那一疊護照和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