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進了病房,臉上堆著溫柔的淺笑,歉疚地說:「沒帶什麼東西來給你,等你病 好了,再慶祝好吧?」
淡菲仍是閉嘴了語,只睜著一對微微塌陷的大眼睛,帶一點兒若有似無的笑意與怯 意有著他。
「怎麼那不說話?」他又問,拉了椅子在床邊出下來。
再一次地,她覺得和他靠得這麼近。
她只好盡量抿著嘴開了口:「我的嘴好腥,我要漱口。」
「好,我替你倒。」
他替她倒了水,她緩媛一口一口把它喝光。
她從來不敢著想有這麼一天。為了這麼一天,她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也許是生命 的代價……漱過了口,她覺得自在了些,也舒服了些,於是開口對他說話:「 DataBase一再出狀況,現在怎麼辦?」
自從秉文接掌裡安業務部之後,資料庫的建立就是因為晶珊和淡菲的接連出事而一 波三折,淡菲不得不為他感到憂慮與抱歉。
秉文卻說:「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好好養病,我另有安排,不要再牽掛辦公室的 事了。」
「我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哪!以前你不是說我公私不分?我總得在還來得及的時 候表白自己。」
她的幽怨又來了!他是怕的,就是她這種幽怨的嫵媚、危險的魔性魅惑,使他感覺 著極度的不安全。
「你只是生一場病而已,為什麼要這樣說?別人聽了會難過的。」秉文的聲音和神 情一樣的無奈。
「是嗎?如果真的是這樣,你會坐在這裡陪我?晶珊又為什麼要躲開?這就是對一 個來日無多的人仁慈施捨的證明。」
「淡菲,你這樣說,對你自己,對晶珊和我,都太刻薄、太殘忍,你為什麼要這樣 呢?」秉文動了怒也傷了心,但他極力克制著。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我的胸口像火在燒一樣。
從前常常有人戲言,如果生命只剩下短短幾天,你會做什麼?現在,它已經變成了 我自己的問題。秉文,如果是你,你會做什麼?」
她的頭斜斜地、無力地靠在床頭,有氣無力的裊裊餘音,讓他聽來真是百感交集。 她蒼白的唇,透著酡紅的雙腮,真是憔仲又淒美得教他不忍再看。
「我會停止胡思亂想,求醫師把我的病治好,並且向上帝禱告,讓我的親人因為我 的痊癒而得到喜樂平安。」他苦口婆心地開導她。
「不,我不相信你會那樣,那根本不實際,而且一點也不浪漫。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嗎?」
「如果你非講不可,我就聽聽看。」
「我想的,就是和現在一樣,和你在一起。即使只是同情和施捨,也是好的,反正 以後的事,我不必去面對了。」
說到這裡,她蒼白焦燥的雙唇,綻給他一朵最溫柔嬌憨的微笑。
「淡菲,你真的這麼頹廢悲觀,還是只為了要讓我感到罪過、難過?」
「不,我只是真的想把握這些表白的機會,等我不能動了、不能說了,就來不及了 !」
她的微笑如清晨的夜合花漸漸收斂,晶燦如鑽的淚光在眼中閃動。
「你表白什麼?你還要說什麼?」秉文垂頭喪氣地望著雪白的床單低聲吶喊,不敢 也不願上迎接她那能令人崩潰瘋狂的目光。
「我要說!我還要說!直到我死了才會放過你!」她坐直了上半身往前傾,像抓著 浮木一般抓著他的手臂,哀哀切切地向他傾訴。「秉文,你說,我是不是一個三心二意 、用情不專、把感情當兒戲的人?晶珊是不是告訴過你,我曾經有過一個海誓山盟的男 朋友?如果是這樣,我是不是就沒有資格再去愛另外一個人?你說!
秉文!你說!你告訴我!」
她望著他那令她夢魂牽繫、朝夕渴慕的英俊臉龐,不禁落下潸潸不絕的傷心淚。
「我告訴過你了,這一切已經太遲,你為什麼執迷不悟?」
他反過身來也抓住她,一轉念間,又頹然把手放下,低頭咬牙,咀嚼著自己的痛苦 。
「我本來決定不再騷擾你,不再騷擾你和晶珊,但是,我怕我沒有時間了。讓我自 私這一次,放肆這一次,可以嗎?是後退出的人還是我,我如果死了,是死得其所,是 順應天意的完美消失,我沒付怨言,因為我是多餘的!」
她倒在他肩上痛哭,緊緊抓著他。
他任她箍著,內心痛苦交戰。
她哭岔了氣,又引起一陣猛咳,抱著胸口往後仰靠在床頭。
他眼看著她猛咳,困難地喘息。如同看著一個溺水的人而無法伸出援手。他想攙扶 她、擁怉她、撫慰她,為她分擔痛苦,然而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她面前兀然僵立, 徙露滿臉焦灼、憂慮、疼惜與無奈。
「我……去請醫生來。」當他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他終於這麼說。
「不要……」她長長地伸出手,從喉間掙扎迸出兩個字,然後咳出了一口血痰。
她筋疲力竭地靠倒在床上,只是用一隻空洞靈秀的大眼無力地、迷茫地凝望著他。
他從她手中抓著的那個紙巾盒子抽出一長紙巾,小心溫存地替她擦拭唇角殘留的血 污。
「抱我,吻我。」
她虛疲得似乎連意識都模糊了,望著他翕動著兩片沒有血色的嘴唇。
秉文進退失據,但終於伸手握住了她的。
「吻我,吻我。」她仍翕動著只唇祈求。
他對她輕輕搖頭。
「因為我沒漱口?」
她又露出一抹最淡的淺笑,掙扎著向他進行是後的一次誘惑。
「不。因為我吻過晶珊。」他堅毅地回答。
「你不也吻過其他女人?」她露出淒慘苦笑。
他朝她輕輕點頭,那其中含有很多曉以大義和期許。他告訴她:「因為你是淡菲。 」
他的手緊緊包覆著她的,濕熱而有力。
「好吧,這樣也好,」淡菲絕望地閉上眼睛,用僅餘的力氣迸出最後一句:「我寧 願含恨以終,也不願親身驗證一個男人失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