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藍霞扯開她的中音嗓門,用可以蓋過李察克萊德門鋼琴演奏的輕音樂和叫室內每 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下著命令。
可不是,長毛地毯上一點垃圾都沒有,這哪裡像一個工作室?她要看見的,是零 碎的布料像浴盆溢出來的泡沫一樣散滿一地,揉成一團到處亂扔的廢棄圖樣像發泡過的 乳酪從每一個字紙簍膨脹得掉落下來……這才是一個生機蓬勃的工作室!工作室的活力 可不是靠重金屬音樂營造得出來的!
「等一等!我看看這是些什麼奇怪的名堂!」
衛藍霞眼珠子一轉,落在那一堆價值難以估計、從米蘭進口的昂貴衣料上,用不可 思議的表情和口語又問道:
「誰訂了這些荒誕不經的黃條旗盤格子布?還有這些滑稽的黑白千鳥格?打算把我 們的消費者都變成一隻一隻巴西小鳥龜是不是?」
她顯然有些生氣,鼓著腮幫子生氣,叉腰歪著脖子盯住那堆布料,咕噥罵著,那專 制的模樣,又和她漂亮年輕的臉蛋完完全全地不協調、不搭軋!
一個男孩回答:
「這是西先生追加的吧,西先生說過,復古風潮帶動格子布的流行!」
「西先生是一個商人,他懂什麼?」
衛藍霞嗤之以鼻地糾正道:
「你們要有自信,自信比一個只懂做買賣、接訂單的商人對時局懂得還要多,這樣 才夠格當一名時裝設計師!為什麼要被那些市儈商人牽著鼻子走?你們設計師的尊嚴和 價值在哪裡?」
「是!衛小姐!您教誨得完全正確!」
眾人噤若寒蟬,只有一個較大膽的男生敢於如此奉承的方式回嘴。不過,在每一個 人的心裡倒是有一個一致的迴響,那就是衛小姐已經被西靖廣和消費群眾寵壞了,只是 ,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把它明說出來。
「好啦,趕快開始製造垃圾吧!記住,愈多愈好,我不在乎這裡變成一個福德坑或 山豬湖垃圾掩埋場!我要你們盡快把板子給我打出來!還有──」
她唏哩嘩啦叮囑一番,又指著其中兩個人說:
「愛達、小胡,要記清楚,假縫跟真正縫線的距離必須剛好相距零點五公分,差一 毫都不行!衛藍霞的手工可不能因為你們的一時偷懶或疏忽而砸了招牌!亞曼尼的肩線 、聖羅蘭的裡襯和墊肩,這是你們混飯吃的標竿,我要你們盡其所能地好高騖遠!明白 了沒有?你們的自信心總不能比鄉下加工廠那些女工還不如吧?」
「是,知道了,衛小姐!」
眾人齊聲應諾,只為了把女暴君快快送上樓。看她的樣子也知道,愛開著吉普車 到處亂闖又愛乾淨的她,事實上正急著回到她的豪華浴室把身上的灰塵洗個寸甲不留, 只是,她若沒有先發威一番就似乎沒有盡到老闆的本分,也辜負了頂尖的服裝設計師和 女暴君的雙重威名!
就在她正要順著銅雕扶梯把手往上走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再問一句:
「西先生和銀夜有沒有什麼消息回來?」
「噢──」
以為已經可以喘一口氣的眾人又緊繃起來,其中小胡回答道:
「他們已經回來了。」
「他們已經回來了?」
藍霞一字不漏地重複她得到的答案。
「他們這麼快回來做什麼!餘興節目才開始呢!」
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下意識往面南的牆面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西靖廣買給她的 、價值連城的雷諾瓦真跡名畫,或者是精挑細選才掛上牆的歐洲現代名畫家的真品,而 是一張具有衛藍霞品牌代表性的服裝廣告海報:穿著黑絲長褲套裝的銀夜,襯著一屋奢 華裝飾品的背景,就和在台灣、日本、香港、新加坡、紐約、舊金山的任何大都會商場 、以及在鄉下加工廠的廠房裡看到的那張海報一模一樣!
如果說,衛藍霞和西靖廣有著合作無間、親密無間的關係,那麼,把名模銀夜的名 字也加進去稱之為時尚界的金三角,相信也沒有人反對!只是在三人當中,銀夜處於較 弱勢的地位,因為她到底只是一個模特兒,而且是一個高齡的模特兒,她已經二十七歲 了!一個二十七歲的當紅時裝設計師可以說是天之嬌女,而一個二十七歲的模特兒,可 能就要自歎美人遲暮了。
儘管銀夜還是那麼美!只要她脫下模特兒的外衣,卸了「模特兒」這個職稱的緊箍 兒,她的美貌要比天生麗質的衛藍霞更勝一籌……。
藍霞收回視線,不再說什麼就上樓去了。
眾家兄妹這才吐了一口大氣,互使眼色道:
「安分守己開始工作吧!」
正待安靜下來,向來精靈的愛達拿了長尺戳戳小胡,又把下巴朝牆上銀夜的海報抬 了一抬。
「幹什麼?」
小胡沒能會意,沒好氣地問。愛達白了他一眼,小聲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吃了人家銀夜從東京帶回來的巧克力,竟然把人家拜託 你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真是太差勁了!」
「哦──!」
小胡長嘯一聲,其實愛達的話說了一半他就已經恍然大悟,於是他拿起電話,撥了 一組行動電話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是銀夜姊嗎?我是小胡,給您大姊通風報信來了!」
「哦?是藍霞回來了嗎?」
那廂的銀夜顯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脫口就搶著要證實答案!
「完全正確!一分鐘前她剛剛上了樓!我可是不負重托哦!」
「謝謝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給你帶范倫鐵諾的漆皮夾克!」
「謝謝銀夜姊!謝謝銀夜姊!」
當兵回來沒多久,重新幹起三線打板師的小胡高興得差點沒掉下眼淚。
「唉,真是教人感動啊!」
愛達在一旁歎著氣。小胡問她:
「你感動什麼?是不是銀夜實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個頭!我是說她的癡情叫人感動!老闆沒一起去,想也想得出來她食不知 味的樣子!七早八早回來守著,真是比王寶釧還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