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嵐搖了搖頭.逼迫自己回到工作之中。先別想了,以後再說吧!你現在沒有時間。她努力地盯著擺在眼前的文案。
紀郁璜推門進來,「老編,這是這一期的廣告草稿。」這位廣告企劃把卷宗一一打開,「是一部分,還沒定稿。」
於嵐點點頭,「這一期的廣告比上一期多,編排上可要費點周章了。」她說著,卻聽到紀郁璜應道:「要依社長的意思,整本都是廣告,才稱了他的心呢!有錢才好辦事嘛!」他朝於嵐揚了揚眉,「孫毅庭應該都和你說了嘛!」
於嵐臉色一沉,這種刺探太拙劣了,紀郁璜是那種自以為很吃得開的男人,在碰了於嵐幾個釘子之後,表面上不敢說什麼,卻總不忘逮點機會冷嘲熱諷。她冷著聲音道,「當然,那一部分是他負責的。」
紀郁璜聽出她的不悅,乾咳兩聲,道,「嗯,唔,我去弄下一個部分了,你看完叫我一聲。」說著踱了出去。
於嵐看完一部分草圖,收拾起文件夾子,想到社長室去討論一些事情。她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快步走過幾張辦公桌,正要轉過走廊,卻突然聽見轉角處幾個人在說話。
「你說孫毅庭也被她甩了?不是開玩笑吧?」
「老天,你們沒看到他那張臉啊!失戀兩個字明明白白掛在臉上!還有,你們沒注意到,以前哪,有一點瑣事,孫毅庭都要往這兒跑,這幾天事情正忙,他反而都不來了,不是打電話,就是派人送文件。」
「聽你這麼一說,倒真像那麼一回事!我們這老編也真是,都快變成老處女了,還這樣挑三撿四的?她到底嫌孫毅庭那一點?」
「哎呀,人家是美人,有的是辦法啦!說不定現在已經另結新歡了!」
「搞不好,就是為了這位新歡,才把孫毅庭……」
於嵐聽不下去了。她悄悄往回走上十來公尺,然後放重了腳步,一路格格格地走過去,把幾個慌忙住嘴,尷尬地向她招呼的人扔得不能再遠。
又開始下雨了。台北的冬天總是如此潮濕,下得人心胸眉眼皆是撲灰。於嵐在騎樓下等車,等既嵐和允寬。兩個干於淨淨的人物,不必沾染自己辦公室裡的閒言閒語。車子來的時候.她臉上不覺露出溫和的笑容。
允寬挪到車門邊來為她開了門,於嵐一矮身鑽進車裡。身後大廈裡,正陸續走出一些人來,看著這漸漸駛遠的車子指點不休。
晚飯過後,於嵐逕自走回樓上,但她並不想回自己的房間。初冬的微寒令她心思空蕩,不知是寂寞還是感傷,或者兩者皆有有巴。樓下傳來電視機裡熱鬧的聲音和偉偉興奮的尖叫。於嵐低低歎息,扭開圖書室的燈光,走了進去。四壁亮起柔和的光線,照亮幾大櫥分門別類的畫籍。於嵐逕自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窗外夜色幽暗,遠遠近近閃爍著璀璨的燈光,她低歎了一口氣。回頭向書櫥看去,正迎上允寬似笑非笑的眸子。
於嵐顫了一下,「你怎麼這樣不聲不響地摸進來嚇人呀?」
她輕叱,卻猛然發現自己言語中撒嬌的成分多於慍怒,不覺咬了一下嘴唇。
允寬眼中光芒一閃,卻又迅速隱沒,依然是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
「誰讓你們把地毯鋪得這麼的厚?我就是不當貓也不成呀。」看見於嵐瞪視的雙眼,他笑著舉起雙手,「我知道,地毯是特地鋪這樣厚的,好把雜音吸掉。這是既嵐的主意,對吧?他若早知道有—天這地毯會害他的寶貝妹妹飽受驚嚇,—定早把這地板改成中空的。」
於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就笑了。允寬詢問地看她,於嵐不覺又笑,一面笑,一面忍不住搖了搖頭。允寬擰著眉毛看她,「我為什麼覺得自己被人暗算了?可以告訴我你在笑什麼?」
「地板啊!」於嵐笑著搖頭,「中空的地板!你知不知道,當年吳王夫差在替西施蓋館娃宮,就是把走廊造成中空的,木製的走廊下鋪著空缸,西施走過時就會發出音樂一樣的聲音……」
這是「響履廊」的典故,修過中國古代建築史的人當不會不知道。允寬一臉的啼笑皆非,「你把我和西施聯想在起?真太抬舉我。」
「不客氣,」於嵐忍著笑道,「我們趙先生一向是美男子,大家都很仰慕的。只不過身量太高大了一些,這木板必須得鋪兩層才保險。」
「何不乾脆用鋼板算了?也省得用腳跺出幾個洞來,允寬悠閒地笑著,胳臂擱在書桌上,眼睛卻又往於嵐腳下看。
怎麼話題猛一下就兜回自己身上了?於嵐漲紅了臉,允寬卻已調開眸光,去流覽書櫥裡一排一排的書籍。
這圖書室平常都是既嵐在使用,因為他堅持「臥室歸室,書房歸書房」,霞衣的書大多數堆在學校的研究室裡。於嵐倒是習慣在自己臥房裡看書的,但是幾年來她買的書也驚人,讀過的或不常用的書就往這兒塞。允寬一本一本看,去:屠格涅夫、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泰戈爾……他將泰爾詩集自書櫥裡抽出,順手翻閱過去。
於嵐不覺屏住了呼吸。泰戈爾——向是她最喜愛的詩人之一,從大—起便是如此。她還記得,允寬出國之後,她曾經—遍又一遍地讀一些特定的書籍,以宣洩內心積鬱的情感;甚至在詩下作眉批……
眉批或感想!於嵐突然覺得異常不安。她曾經寫過什東西在上面呢?如果讓允寬看見……她本能地走過去,想書自他手中拿回來,一面勉強地說,「詩有什麼好看?你要時間,還是讀小說吧……」
她的話並未來得及說完,便已凝結在喉嚨裡。允寬的面色有一瞬間的煞白,抬起來的眼下深黑幽暗,他「啪」一聲台上書本,把書塞了回去,背著於嵐道,「是沒啥好看的。你知道我剛讀到什麼句子?『是誰像命運一樣驅遣著我?是「自我」跨在我底背上。』詩當然是好詩,不過一下子念太多了一定頭痛。」他的頭微微仰起,好一會才回過臉來,「怎麼樣,你有什麼建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