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地,她的心胸放寬,畫了四十二天的平行線,在第四十三天出現交集。
「有你在,我何必去將就其他?」他一語雙關地說,從背後拿出一把太陽花。「儘管你忘記黎明之約,但我卻從未淡忘過朋友之誼,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我們兩人桌上的太陽花始終維持新鮮。」
「謝謝你。」她真心說。
「不客氣。」他也回報真心。
甜蜜侵入她的知覺神經,為掩飾浮上雙頰的羞紅,她回轉身,凝視窗外的橘紅色太陽。
他走到她身側站定,視線亦調向窗外。
「為什麼那麼喜歡看太陽?」
「在老家的時候,奶奶常常在清晨天未大亮,就把我們挖起來,帶我們一路走到海邊看日出,那時候天還未大光,有霧的日子伸手不見五指,環在身邊的水氣冰冰涼涼的,深吸一口沁心冰涼,直透肺壁。
你知道嗎?太陽不是緩緩升上來的,它是咚地一下蹦出來,然後催動魔力灑下萬丈金光,把黑夜一古腦兒趕出人類世界,將屬於黑夜的霧氣仙子蒸散。
當它的金光照上海水,一圈圈的波光粼粼彷彿幫大海注入了無限生機。就這樣,我們養成了看朝陽的習慣。
小時候在海邊看,中學時在上學途中看,上大學後在宿舍頂樓看,我和優太、新一約定好,在每個想家的日子對著朝陽許願,希望老家的父母、奶奶平安。
可惜,我的小套房看不到太陽,我只好到出版社來看,好似看過旭日東昇後,一天的活力才能儲備齊全。你呢?為什麼也愛看太陽?」她反問。
「我受一個愛看太陽的女子影響。」他意有所指地盯望著優子。
「我從不早起,但是為了接手父親的事業,我第一次早起到公司報到,卻幸運地碰到一個到處拍人馬屁的女士,幫我一起整理辦公室。
接著為了摸熟那堆非我專業的工作,我不得不天天加早班,慢慢地我順手了,卻捨不得放棄與那位愛看太陽的女子建立起的友誼。
你相不相信,朋友是會互相感染的?我從她身上感染了等太陽起床的習慣,也漸漸地將這習慣變成喜好。」
「看來你的瞌睡蟲會恨透我了。」
「放心!我把它們妥善處理掉了。」他表演了一個「必殺」的姿勢。「你說對了,我不得不承認,初升的太陽溫和柔美得像初生嬰兒,看著它會讓人精力百倍,充滿朝氣地迎接每個挑戰。」
「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她一時興起。
「唱來聽聽。」他熱絡地說。
「『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他笑我年紀小,又笑我志氣高,年紀小志氣高,將來做個大英豪』。怎樣?我們家隔壁念幼稚園的小朋友教我的。夠不夠勵志?」她俏皮地對他眨眼。
「要比勵志?行!『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貪睡,田園在喚你,快快出門去,今天好天氣,今天好天氣……」』 他還沒唱完,她已經笑得不可抑遏。
「不好聽嗎?再換一首。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枝頭……」』 用他低沉粗嘎、再加上七音少了兩音的嗓子詮釋兒歌,除了滑稽,她找不出其他合適的形容詞。
「你很沒有禮貌,不懂得欣賞我的悠揚歌聲也就罷了,還出聲取笑。」他雙手橫胸,假裝不悅。
「不,你誤會了,我是為日本樂壇損失了你這員大將感到惋惜。」
「你這副虛偽的樣子和小叮噹裡的大雄一樣,明明怕技安的歌聲怕得要死,還要假裝好聽。」
「可見得你這技安有多恐怖。」她揚揚眉。
「那是你沒看過我真正恐怖的樣子,要是你真看過,就不會輕易用出『恐怖』這兩個字了。」他拉抬起雙臂,張牙舞爪。
「真正恐怖的樣子?難不成那個每逢月圓就會變成野狼的男人就是你?要不……你是傳說中消失已久的吸血鬼伯爵?」她故作恍然大悟。
「都猜錯了,我是經過變性手術的貞子。」他們一來一往的相互調侃。
「好在,我對錄影帶沒有太大的興趣。」優子輕拍胸口說。
「說真的,你的聲音清清亮亮、略帶甜蜜,讓人聽了很舒服。」
「你也是啊!你的聲音低沉醇厚,讓人聽了很『快樂』。」
「多謝謬讚。」
「好說。」她轉身整理起桌面,順手要將換下的太陽花丟人垃圾桶時突生不忍。「在中國的詩詞中,花常常被拿來比喻女人,比如出牆紅杏、殘花敗柳、瘦比黃花,這幾枝為人們綻放過鮮艷的太陽花要歸在哪個行列?唉,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放心,中國人寫詩填詞的那個年代,市面上還沒出現SKⅡ、蜜絲佛陀等知名化妝品,醫界也還沒有發明拉皮手術,所有才會心生『一朝春盡紅顏老』的恐懼,生為現代女性不用花太多心思去操煩這些。」
「你真會安慰人。」
看著他笑彎的兩道濃眉,她浮上一股奇特的熟悉感。
人類存在心底的潛意識裡有沒有可能封鎖著遠古的記憶,平日這些記憶被繁忙的日常生活壓抑得不見天日,直到有一天,那個前世中相親相依的人兒出現了,記憶就一古腦兒地進了出來。在初時乍見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了……然後依著前世的軌跡,再與他結縭五十載。
「在想什麼?」
迎著晨曦,鑲上金邊的臉柔和了堅硬的線條看到了他柔軟的一面。
「想你、想我、想我拍得恰到好處的馬屁,讓自己當上『經理』的朋友。」她半揶揄半自嘲。
「那麼久的事還記得那麼牢,可見得女人是可怕的記仇動物。所以……」
「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她一語道出他的想法。
「你為什麼總能早一步說出我的想法?難不成你收買我肚裡的蛔蟲了?」
「這叫默契。」
「很好,現在我們不僅僅是好朋友,還是——有默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