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也是有可能再次日到原來的灰澀日子繼續墮落到死為止,但是,因為他的父母老早就不曉得落跑到哪裡去了,所以,少年輔導組就把他交給他的祖父——一個老邁的拾荒老人。
生平第一次,倪宸深深感受到親情的溫暖!祖父雖然只和他見過幾次面,卻立刻毫無條件地接受了他,並很體諒地寬宥他過去所犯下的錯誤,容忍他的叛逆,更傾盡全力去疼他、愛他,補償他過去未能得到的關愛。
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甚至還住在鐵板拼湊出來的違章建築裡,卻毫不吝惜地拿出多年辛苦的積蓄為孫子付出昂貴的學費。
於是,一年多後,無私的愛心終於逐漸溶解了冰封的心靈,倪宸冷硬凶狠的表情開始出現柔和的線條。
可惜,只有短短兩年的時間,他祖父就過世了。
雖然這兩年的溫馨已足夠教倪宸心甘情願地遵從祖父遺言,不再與任何幫派份子接觸,或介入任何幫派活動中,並且腳踏實地做人,努力完成學業,卻尚不足以安撫倪宸那顆孤寂狂野的心和憤世嫉俗的靈魂,也不足以完全平息倪宸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憤怒與飢渴。
所以,他的生活雖然改變了,卻始終擺脫不了過去的陰影。
他循規蹈矩地上學,認真努力的打工,卻不讓任何人接近他,寧願獨自咀嚼孤寂的苦澀與落寞。
他獨來獨往,不愛笑、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人,可一旦有人惹毛了他,他內在那股強烈的野獸本能和憤怒的敵意便會宛如火山爆發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程叔再次深深歎息。
當年倪宸的祖父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曾經無條件的拿出資金來幫助他,他才能有機會再次站起來,並順利的開設這家修車廠。雖然他早已把那筆錢還給倪宸的祖父了,但那份恩情卻始終找不到機會報答。
所以,當倪宸的祖父過世後,他立刻把倪宸接到自己這邊來,提供他吃住和打工的機會,為的就是要回報倪宸祖父的恩情。
然而,他幫得了倪宸的物質生活,卻幫不了倪宸的心呀!
***
在青陽五專這種不入流的太保學校裡,不但學生在混日子,連老師也很努力地在混日子,也就是說,蹺課再也不是學生的專利了。
說的也是,既然沒有人要認真聽課,誰還提得起教書的熱誠呢?
當然,也曾有那種過度熱心的白癡老師很「不識相」的去責備學生要認真求學,得到的報償卻是被拖到校內隱密處狠狠地修理了一頓,外加「少多管閒事」的警告。於是,老師們那顆熾熱的心不但嗤一聲涼到北極去了,而且終於體會到雞婆的後遺症,也瞭解了明哲保身的真義,更學會睜一眼、閉一眼的藝術。
所謂的教學相長,不曉得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呢?
話說日來,也許學生蹺課,老師反而慶幸課堂上少了一個人搗蛋;而老師蹺課,學生也樂得輕鬆;但是,通常也會有人因此淪為犧牲品,在老師蹺課的日子裡,成為同學們打發時間的娛樂工具。
譬如小舞,她就是他們班上的專用玩具!所以,在第N次於老師缺席的自習課裡,再度被人消遣得超慘的小舞,好不容易逃出教室後,終於開始認真考慮了。
光是收取那家店面的房租,就不需要她出外工作了,不是嗎?更別提現在的工作有多難找了,即使時機不好,店面租不出去也不打緊,她還有數年來自生活費和零用錢中剩餘下來的存款,也足夠她躲在家裡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了。這樣一來,不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到她了,不是嗎?
這就是「鴕鳥功夫」的終極招數,要是功力不夠高深,還真的施展不出來呢!
呃?雖說如此,但她早晚還是要結婚的啊!
哦不!那種事就不必了!
經歷過那種父母,又是從小被男生欺負到大,她可不認為自己夠幸運到可以撿到那種少到足以稱之為稀有動物的好男人,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冀望算了,反正她早就習慣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了,甚至她覺得這樣的日子還比較安全又自由呢!
總而言之,既然拿不拿得到這張畢業證書都對她將來的生活都不會有任何重大的影響,那她何苦再死命的熬下去呢?
沒道理嘛!
思索中,她溜進了一向無人的音樂教室,反正下面兩堂是體育課,上不上都無所謂……不!事實上是根本沒有幾個人會去上,所以,她決定躲在這兒想出個結果來。
在教室最後面的窗邊坐下,她腦中不斷轉動著各種思緒,手裡卻也沒閒著。
她一向綁成兩根黑亮花辮的頭髮,早已在那些男同學的戲弄下搞成三八阿花的雞窩頭,不但沾滿了菸灰、粉筆灰和紙屑,而且有大半都已散了開來,甚至還黏上了一小塊口香糖。所以,她只好把辮子全部拆開來,先拍掉菸灰紙屑,再耐心的把口香糖除去,最後才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梳子把打結的部分慢慢梳開來。
淡淡的陽光透過毛玻璃如煙似霧地灑落在她長及臀部的濃密波浪長髮(因為綁辮子的關係)上,柔和的小臉蛋和嬌小玲瓏的身軀,猛一眼瞧過去,真讓人有種迷途小天使的錯覺,再襯上那雙綴滿了委屈無奈的瞳眸,更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味道。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擺脫長不大的小女孩模樣,散發出她這種含苞待放的年紀原該有的迷人氣息。
雖然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到,但那些突然喳喳呼呼地闖進來的男同學,卻是才瞄一眼就看得愣住了。當然,小舞自己在被他們嚇了一跳之後,更是驚恐地跳了起來,想落跑,卻發現唯一的出入口被那些男生給堵住了,於是,她只能往角落裡縮去,一廂情願地期待那些男生們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簡直是在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