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如果你是想在這裡潑冷水的話,請你出去,別讓人誤會秦家的人品。」秦穆觀冷淡地說。他的臉龐在斂去那層溫和之色後,威嚴得懾人。
「我偏要說!這野丫頭是私娼處出來的。」人在面子掛不住時,總會反撲。
「媛媛,別理她。」紀素琴擁著朱媛媛,像是摟著一個她不曾擁有過的女兒。
「什麼是私娼?」朱媛媛小聲地問道。
「那是你不需要懂的事。」回答她的是秦穆觀。
「有些女人就是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出身,好人家的女孩甚至連那兩個字都不曾聽過。」紀素琴笑著瞥了漲紅臉的周錫紅一眼。
朱媛媛咬著下唇,略帶稚氣的臉來來回回地看著兩個女人。
她們在吵架吧,為了她嗎?
她委屈地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旁人只見到她的劉海蓋著她的前額,卻沒人看見劉海下那雙大眼再度泛起淚光。
「爹、娘,我先帶媛媛去休息,她這一路辛苦了。」一雙保護的大掌罩上她的肩,秦穆觀清朗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朱媛媛甫站起身,即被擁入一個寬厚的胸膛——和江君瘦削的胸口完全不同的觸感。
她摸摸發熱的耳朵,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我沒事。」秦穆觀眼中的關心讓她脫口說道,一股暖流湧上心窩,她甜甜地笑了。
「走吧,我帶你到碧水軒。」秦穆觀以指尖輕觸了下她的酒窩,笑得別有深意。
朱媛媛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往前走,沒見著紀素琴開心的表情,也沒瞧著秦豪雷不悅地皺眉,當然也沒聽見周錫紅挫敗的咒罵聲。
碧水軒是緊鄰著秦穆觀所住的觀風樓而建的雅致別院。
從沒有女人住進碧水軒——除了朱媛媛之外。
第四章
清晨的第一道陽光射入碧水軒的雲紋窗欞時,朱媛媛就起床了。
向來和公雞比賽早起的她,小心翼翼地摺好那一床織花錦褥,再度好奇地碰了碰鋪在床上的紫莖席後,在床沿坐了一會兒。
朱媛媛眨了眨眼,拉著兩條辮子發起愣。
現在該做什麼?
昨晚秦伯母同她說了一整夜的話,她一句「不記得娘是什麼樣子」,讓秦伯母足足流了一個時辰的眼淚。
「我是個壞人。」她無助地咬著唇,瞪著自己身處的豪華客居。
房裡以碧紗妝點著,床的兩側設置著雕花欄杆,一張七巧拼桌上擺置了許多精緻小點。
「汪!汪汪!」
咦,有小狗!
朱媛媛跳下床,飛快地朝門外跑去。
「哇!」她睜大眼看著門外那片在晨光中閃著光輝的綠草地。
現在已是秋天,草地上淺淺的黃綠正是她最喜愛的色彩。屋舍正前方有一條小溪流,緩緩流過那一片草地,水波映照著濃密草地,反射出碧色的波光。
「難怪這裡會叫碧水軒。好好看的水喔!」忘了自己是出來追小狗的,朱媛媛蹲在小溪旁,用手撥動著冰涼的溪水。
「好舒服喔!」她掬起一掌的清涼,開心地拍在臉頰上。
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在確定四周無人後,她撩起裙擺,脫下鞋襪丟在一旁,忙不迭地跳入小溪之中。
「哇……」清脆笑聲漫開在天地間,朱媛媛頸間的玉鈴鐺也隨著她的跳上跳下而發出悅耳的聲響。
「好舒服呢!」她笑瞇了眼,唇邊的兩個酒窩不曾消失過。
在溪水裡跳了好幾下,順道將週遭的建築全收進眼裡。她只記得秦大哥住在她旁邊那棟被松樹圍繞的觀風樓,秦伯母住在另一頭的玉堂,然後……廚房在西邊,就這樣了。
她沒有江君那種好記性。
「反正我會貼著江君,還是一樣找得到路啊!」她用腳尖踢起一陣水花,一想到江君被她貼得脫不了身的無奈模樣,呵呵地笑了好半天。
跳累了,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抱著雙膝任太陽曬乾她的腳。她動了動腳尖,雙手抬高伸了個懶腰,像只甫睡醒的小貓。
「仙子住的地方大概和這裡差不了多少吧!」她喃喃地說著,雙眉蹙緊。
來秦家之前,江君告訴過她秦家是長安首富,而秦家掌事的秦穆觀更是名門仕女的最佳夫婿人選。許多大官甚至不在乎他是個無官無爵的商賈,只想將女兒嫁給他,溫文儒雅的他比長安城內艷聞不斷的俊魅王爺——「靖王」官法昭還來得吃香。
反正江君說了一大堆,目的就是要她無論如何都要粘住秦穆觀。
朱媛媛捧著臉頰,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她又不是蜘蛛,哪來的絲線粘住秦大哥啊?
她喜歡秦大哥,每次一站在他旁邊,她就覺得自己很安全。似乎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他就一直在保護她,就連昨天,在她忐忑不安地走入秦家時,也是秦大哥那雙溫柔的眼瞳,安撫了她狂跳的心。
秦大哥是個好人。
而她居然要說那麼大的謊欺騙一個好人。娘在天上會不會看到她騙人?她是想替娘報仇,可是報仇應該是針對劉明蝠那個壞人,為什麼她要欺騙秦大哥這種好人呢?
想著想著,朱媛媛就紅了眼,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打從離開出雲谷後,她就沒睡過一場好覺,每說一句謊話,她的夢中就多了一個譴責她的人影。
以後是不是要騙人騙一輩子?她揉著眼睛,淚水撲籟籟地滑落雙頰。
「怎麼了?」秦穆觀關心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秦大哥……」朱媛媛驚訝地抬起頭,忘了擦乾淚水,她仰著一張濕漉漉的小臉愣愣地望著他。
秦穆觀撫了下她冰涼的肌膚,將手上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她在外頭坐了有半個時辰。
「是旅途太疲累了嗎?要不要我找大夫替你看看?」秦穆觀替她擦去淚痕。
她的天真爛漫讓他不由得多心疼她幾分,念起她曾受過的苦,成長的艱辛,他怎能不多護著她一些呢?
「不累,我一點也不累。」她搖搖頭,才與他關切的眼神相對,眼淚就不聽使喚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