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她來不及弄明白的事情,都跟隨姊姊一併埋葬了。她想,或許姊姊根本就不希望她去瞭解這些隱微,既然這樣,她嚥得下所有問號。
十七歲,跟當年決定獨立撫養她的姊姊一樣,就站在這個年齡上,她——舒繞珍也下定了決心,她要完成當初對姊姊的承諾。
絕對要完成!
回憶「啪」地一聲,到這裡斷了線。那是她久未想起的過去,如今猛然拾回,還是酸得她淚水幾欲決堤。
飛快地,舒繞珍叉了塊巧克力戚風蛋糕往自己嘴裡送,大口大口嚼著,也不管形像是否優雅,就對著自己用力地說起話來。
「好吃、好吃,Vicky,你真是太強了!太強了!太強了!太強了!」
現在的她,算是完成對姊姊的承諾了嗎?有錢、能學自已有興趣的東西、實現許多長久以來的願望,照理來說,她應該要很高興、很高興的,可為什麼她一點幸福快樂的感覺都沒有?
懷裡的熊寶寶很實在,心底卻是空茫的。「JoJo,你說,要怎麼樣才能得到幸福?好難,真的好難哪」
瞅著眼前已經切好的巧克力戚風蛋糕,舒繞珍決定了,她要將它們全部送掉。
全、部。
難得玻璃窗外的冬陽明晃晃,暖了這幾天的冷空氣,總經理專屬的會客室內,氣氛卻是一片沈凝。
棠已經請假三天了,自從那晚之後
紀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當時受到的震懾,那不是一場會談,而是存心羞辱。
當他看著由發到衣都沾了尿液的棠,怔怔地僵在座位上,除了立刻拿起紙巾替她拭淨外,紀寬更覺得後悔,深深的後悔。
他應該跟棠連袂進去的,如果是他們兩個一起面對那位邱太太,或許她的怨慰能少些,也就不會對棠施以這麼可怕的報復。
或許。
是他太不經心了。對棠,他真的覺得內疚。
在那之後,紀寬立刻送她回家。棠進浴室洗去一身穢臭,他就坐在客廳陪等。
那地方,是他十分熟悉的。在當兵期間,一有假他就住這裡跑,為的是見她。甚至,連退伍前兩人分手的那場肥皂劇都是在這裡上演的——
「個性不合?這就是你的理由?」他不可思議地咆哮。
「這個理由就夠了。」她處之泰然。
「如果在一起只有短短幾個月,你這麼說我還相信。可是,棠,我們在一起三年了,難道這三年都是玩假的?」
「就是相處三年,我才更確定我們個性不合,勉強在一起只是讓兩個人都互相妥協得很痛苦。」她理性而冷靜。
「是這樣,還是因為你另結新歡了?」他沈痛地說。「我知道,你跟一位姓邱的醫生走得很近。」早有朋友看到她和一名中年男子親暱地相偕逛街,並告知他。
「你知道?」她訝異又尷尬地頓在當場,幾經思量,最後索性把話挑明了講。「邱醫師雖年紀大了點,但我就是喜歡他。」
他直指。「他結婚了。」
「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歡他。」
棠再三強調的話,他無從分辨其假,但確實如利刃般狠地狠劃破了他的心。「當人家的外遇,難道你會好過?棠,別傻了!」
「就算不好過,那也是我的選擇。」她說得斬釘截鐵。
他沈默許久,下巴繃得緊。「真的不可能挽回了嗎?」
她微微笑,美麗卻殘酷。「紀寬,我們之間,不可能了。」
那晚,他坐在那裡,回憶就這麼洶湧襲來。這些,原是他塵封多年未曾翻閱的過去;而今,大概是地點相同的關係,觸了景,就難免對舊事興了感傷。
他和棠茉齊分手後,一度保持聯絡。往往都是她在新感情裡遭遇什麼挫折時,打電話向他求援。是基於習慣,或真的眷戀猶存,總之,他和她還是維持暖昧的關係,直到他退伍,父親要他前往美國拿學位,這才徹底切斷音訊。
當晚,紀寬憶起了當時的自己,心頭彷彿上了鉛似地,沈重莫名。那種疲憊感,比之於工作上的忙碌更讓人無力承受。
於是,在棠茉齊還沒出現之前,他留下紙條,先走了。
他必須離開那裡,離開久遠的過去,離開如此不堪的自己
叩、叩、叩——
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紀寬的思緒,教他瞬間回到當下。
「請進。」暗暗地吸口氣,紀寬輕揚了一抹笑,如常地。
「嗨,紀寬。」
出乎紀寬意料之外,進來的人竟然是她,棠茉齊。更教他想不透的,是她雙頰豐潤、笑容燦爛,淺栗色系的衣著,讓她看起來優雅極了。
這樣的棠,有可能嗎?在當眾遭到這麼大的羞辱之後
「你不是今天請假?」按下情緒,紀竟噙笑輕問。
「是棠經理請假,不是我。」揚挑起眉頭,茉齊說得理所當然。「我是來訪友,不是來面見老闆的。」
「現在是上班時間。」以眼神指向牆鐘。
「但不久就是午休了。」她笑吟吟地道。「老朋友敘個舊?」
眼前的棠茉齊和他印象中的她——不管是多年前,還是重逢後的——似乎都不大一樣,那種自信的光彩,讓原本就亮麗的她顯得益發耀眼。
「別這樣看我,紀寬。」茉齊稍稍斂了笑。「我知道你只是困惑,不是對我有興趣,所以別這樣看我。如果你願意,請給我友情,但就是別同情我。」
紀寬和棠茉齊找了附近一家有隔間包廂的茶藝館用餐。
「你比我想像的情況好很多。」紀寬說得直接。
「你以為我會狂瘦個三、五公斤,然後成天擺張怨婦臉,在家跟鏡子裡的自已大眼瞪小眼?」棠茉齊順著他的話自我調侃。
「差不多吧。」紀寬扯了扯唇角,想到這幾天他的內疚,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她笑得清暢。「當我滿身尿騷味地坐在邱太太對面,我也以為已經承接了一次天崩地裂,但那天晚上,我一邊沖洗這身惡臭,一邊覺得心裡好像有個灰暗角落終於見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