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項當家到地牢作客。」完顏泰倨傲地宣佈。「祭典當日,項當家會是祭台上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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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人難寐。
微涼的夜風,穿篩過她的髮絲,直直捲進如墨的天際;冰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裡佇足多久了,只知道始終縈念在心的人就在牆的另一頭。
能不能掐指算出塋立於此的理由有哪幾件、哪幾項?如果不能,她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無益於任何人的舉動?
再過數日就是祭典了,她真的可以在一刀刺入他心窩的同時,唇角曲折起完美卻冷淡的微笑?
曾幾何時,她開始對這差事感到躊躇?
有太多的問題,她無法解答,所以只有倚著冰冷冷的牆,望天無語……
「我就想你會在這裡。」
「萬其統領,」突來的人語阻斷了她的沉思,冰珀立刻回神。「這麼晚了,有事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他的聲音微帶瘖啞,好似極力壓抑著什麼。
「難道不是這樣嗎?」冰珀不解,秀眉輕輕蹙起,今晚的萬其薩有些奇怪,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
他側過臉,身軀僵直,怒氣在心底醞釀著。他也不明白自己,相處了十年,為什麼最近會越來越不滿現狀;甚至,到地牢外頭探看她是否守在這裡。
「珀兒,你……」他沒有瞧她,困難地開口。「喜歡上那小子了?」
喜歡?是這樣嗎?冰珀心頭猛地一撞,因著他的問題再度陷入深沉的思索。
「看來是這樣了。」萬其薩努力扯出笑容,卻更顯得苦澀難當。
然而,他不甘心!他怎麼能甘心呢?守護著冰珀的人,一直是他呀!
「不!不行!你不可以!」他突然提高的音量,讓她怵然一驚。「要知道,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這不干你的事。」她冷冷地沖了回去。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沉淪、看著你自取滅亡、看著你為了他賠上自己的性命!」萬其薩雙手使勁地抓住她的臂膀,彷彿這樣才能讓她瞭解在這件事情上他有多堅持。
冰珀沒有抗拒,只是抬眼看他,用寒冱的眸子,冷言道:「萬其統領,你最好回去冷靜一下。」
「別叫我『萬其統領』,至少,別在只有我們的時候這麼叫我。」他痛苦地說;她──從來就不曾深思這聲「萬其統領」,在他們之間築起的藩籬有多高、多難跨越!
「萬其統領,我不想知道你何以會如此失態,但是,我必須鄭重向你聲明一點:無論我選擇了什麼,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無關。」
「不!不是這樣的!」萬其薩語氣急躁了起來。
「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冰珀斬釘截鐵地說,堅決得不容任何質疑。
在他認定裡,造成這個轉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項暐。
而且,他有強烈的預感,總有一天,她會為了他,賭上她的所有,包括……性命!
乍然放開對她雙臂的鉗箍,萬其薩大踏步直往地牢而去;即使冒了被王爺降罪的危險,他也要親手解決項暐,這是為了實踐十年前交付給自己的使命──守護冰珀!
「打開!」萬其薩下了命令,手提大刀,闖進囚著項暐的牢室。
項暐倚牆盤坐,正自閉目養神,乍聞巨響,這才從容不迫地緩緩睜眼,所見到的,是渾身散發著濃烈殺氣的萬其薩。
「請坐。」項暐氣定神閒,大方地提出邀請。
萬其薩定定看著他,俊逸無儔的臉上儘是平靜安適;當此生死關頭能有如是氣度者,確是天下少有!
可是,容不得他!他不許任何威脅冰珀生存的人留活在世!
「項暐,你認命吧。」
微弱的光線在刀鋒上反射出森冷的輝芒,在黑暗裡尤讓人心起膽寒。
「且慢!」他出聲喝阻,沒有心慌。「就算改判我斬立決,也得告訴我理由吧?」
「理由很簡單,只有一個!」他硬著語氣說。「我要冰珀活得好好兒的!」
「哦?」項暐聞言,冷哼一聲,反問道:「殺了我,就可以讓冰珀活得好好兒的嗎?」
「至少,她不會為你犧牲自己!」
項暐沒有對這句話做出直接反應,而是從側面淡淡地問他:「你覺得冰珀在我出現以前,算得上是『活得好好兒』的嗎?」
萬其薩直挺挺地僵立在當場,不能言語。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可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已經忘記也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冰珀這樣算是「過得好好兒」的嗎?
初識冰珀時,她年紀尚幼,和尋常孩子同樣天真爛漫,然而,當她開始接受一連串殘酷的訓練後,不一樣了!全都不一樣了!
心疼她,所以對自己問過這個問題;但是;習慣,卻讓他忘了──或許,連她自己也忘了。
「我已經無法走回頭路了,所以只能選擇對她最好的決定。」萬其薩無奈地說,隨後一轉清厲。「你認命吧!」
「再把她推入殺人人殺的夢魘,永世不得翻身?」
萬其薩頓了頓,半晌才咬牙迸出:「至少,她還活著!」
「如果,你對她的往後只有如此貧乏的期許……」項暐無畏,平和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那麼,你動手吧。」
他緩緩運勁於提刀的右臂,卻發現自己猶疑了──這,不該發生的!
剛硬起自己的意志,萬其薩再度提刀……
「住手!」聲形同時搶入,冰珀閒話不提,直接就出手攻向他。
「小心!」萬其薩還沒挌擋,就有人替他攔下冰珀了,是項暐。
冰珀本沒傷他之意,見項暐沒事,也就停手。「你走吧,我不想多說。」
萬其薩定定地望著比肩而立的兩人,高漲的意氣登時一洩而盡,徒留頹唐蕭索,緊繃的面部線條顯示出他仍試圖為自己保留一絲尊嚴。
斂起在他倆身上的視線,終於,他緩緩步出牢室……
「你沒事吧?」
「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