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從懸賞榜文上得知那個「完顏」確實就是她日日夜夜念著想著的小姐,而在事情未明朗以前,她是怎麼也不能說出小姐的事呀!
改變幾乎是發生在一瞬間,鍾易親眼看到她從欲言義止到驟然撇過頭、逃離他的注視和掌握。
他只能隱隱約約地知道,確實有些重要的事兒鯁在她的心裡,至於那是什麼,他實在是無從猜測起呀!
「問巧……」
「公子爺,」她又回到原先的稱呼,該劃清的界線是不該讓它模糊的。「問巧真的累了,請恕我先行退下。
她不管鍾易接下來會說什麼,人已經捻著狼狽的心情,飛快地逃往自己的房間;留下他一人,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
難道,真的只能用這種模式在他們的相處上嗎?
夜風輕巧地穿過池上、葉間,留下了寒涼的簌簌聲,同樣拂過他的心頭,卻沒有給予他任何答案。
或許,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經過這一夜,以後,她要如何面對鍾易呢?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偽裝高手,之前壓抑的辛苦,已經耗費她太多太多心力;不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基於一份自知之明,她明白,今後會更無法平心靜氣地看待他、看待他與她的關係。
鍾易對她的好,她不是沒有感覺,就是因為越來越明顯,所以,她只有選擇躲避,她又何嘗不是因著對他的一份情而如此苦苦壓抑自己呢?
他──真的值得更好的姑娘呀!
或許,真的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第六章
鼓陽是淮南江北頗具規模的縣城,本來以其來往份子之多之複雜,步斂塵和完顏慕南應該繞過的,但是,為了尋找名醫治療她的眼疾,不得不冒險一進。
他保護地攬扶著她的纖腰,緩步地走在鼓陽城街頭,沒有人會懷疑他身旁的姑娘就是懸賞榜上「謀財害主」的完顏慕南。
她的雙眼覆蓋著白布條,在腦後紮了個結,而無力梳整的如絹長髮自然披瀉,尋常百姓本就不會刻意盯著擦身而過的人猛瞧,如今更是怎麼也無法辨識出她的面目。
「聽說,城北李大夫的醫術相當高超,」他說。「咱們去試試。」
「嗯。」
驀地,她停下腳步,頭往右後方轉,怔怔地望著;縱使眼不能見物,她還是執意凝睇,甚至有些出神了……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道。「有什麼不對嗎?」她這舉動來得突然,連步斂塵也沒料到,只得停下步伐,循著她回首的方向看過去。
「我覺得……」她喃喃地說,腦中浮現一個讓她心繫許久的名兒;但是,不可能呀!這感覺也來得太荒謬了!
她淡淡扯了扯唇角,一甩頭。「沒什麼!」
總不能告訴他,她直覺問巧在那頭吧!
「真的沒什麼。」彷彿瞧見他眸子裡盛載有「真的嗎?」的疑問,慕南收回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覺和目光,微微抬起頭,對他再次保證道;當然,她沒忘了要附帶一記柔媚的微笑。
「嗯。」步斂塵輕應;對她,他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他們繼續向城北李大夫的鋪子緩步移動。
※ ※ ※
「大人,找不到巧姑娘!」
「這……怎麼會……」鍾易向來沉著冷靜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憂惶,難不成是因為昨夜的緣故?
「大人您打算怎麼辦?」方峻看著主子懊喪的面色,也是無奈。「這巧姑娘實在是……」
「別怪她,是我太心急,嚇著她了。」他給自己一抹苦笑,搖搖頭說。
都這個時候了,主子還在為她辯護,情之為物,真真是旁人插不上話。「要不要派人去找巧姑娘?」看來,他能問的只有這句了。
如果可以,鍾易希望親自去找回問巧,但是公事在身,他總不能因私廢公!強忍住因心中渴求而發起的顫抖,他咬牙狠狠說道:「目前還是先想法子找出完顏慕南吧!」
「大人……」一旁的待從全都朝他這兒看來。對於相處半年多的巧姑娘,他們當然相當關心,然而更重要的是,她在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無可取代,可是連旁人都能一目瞭然呀!
「什麼都不必說了,朝鼓陽城前進吧!」他昂首向遠方,命令自已說話的語氣強硬起來,否則,他會無力克抑在胸口的疼痛。
等著吧,他不會讓她在自己生命裡缺席太久的!
※ ※ ※
這位官人,小娘子眼睛本身並無任何損傷,看來是被相當罕見的奇毒煙熏方導致失明,非一般藥石或是針灸可以治療,老朽學藝不精,恐怕無以為力,真是對不住!」
「真的沒法子醫?」步斂塵不死心地追問。這世上,唯有與她相關的事才能讓他願意如此費心、如此鍥而不捨到幾乎稱得上是婆婆媽媽的地步。
「老朽無能。」李大夫搖了搖頭,重重了一口氣,看得出這位官人對妻子的情深愛濃,不是他不願意伸出援手,實在是……
四個字,只消四個字,就足以推他下絕望的崖,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呀!
坐在椅上的完顏慕南憑空摸索著,意欲尋找步斂塵的手臂。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無言地召喚,手遞將過去,握住了她的柔荑。
她微微地搖了搖頭,對他嫣然一笑,在與他交握的那隻手上默默加重了些力道。
這個時候,她還想要安慰他嗎?
他凝眸向她,千言萬語盡在其中,驀然有股溫熱襲上了他的眼。天!這是多久沒發生的事了?
不,其實她並沒有他想像的堅強!
每當思及自已可能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中時,她也是怕得直打哆嗦;但是,她執著地相信著,只要有他在身側,她一定能夠堅強的面對未來──不管那雙眸子能不能重現光彩!
步斂塵微低下頭,硬是逼欲奪眶而出的溫熱回到原處,此時此刻,他必須做她最堅強的倚靠。
重新為她繫上白布條,他轉身向李大夫,用平穩的聲音說道:「不管如何,謝謝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