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是蟒黑的,水賊們每人手上一支燒得熾烈的火把,一吞一吐的赤紅讓本就沈重的氣氛更添幾許狡譎。
一干俘虜被帶到圓圈的中央,其中除了和他們同牢的眾人外,還有原先船上的婦人女子,以及其他船的乘客,莫不是一臉哀戚欲絕。
「來來來,看看這回有沒有什麼好貨色!」一名扎髯大漢從山寨裡走出,粗聲粗氣地高聲喊道,八成是賊頭子。
「幫主,請您過目!」
「嗯!」他先往女人群走去,不理會她們個個嚇得花容失色、顫得齒間格格作響,粗魯地拉起女子們低垂的頭,像是檢查貨品一般東摸摸西捏捏。
「這個、那個著青綠綢衣的、還有被發包紅紳頭的!」他閱看過第一列的女人後,對一旁的嘍囉指了指其中的幾名。
「姑娘,恭喜你們啊……」其中一名小賊狎邪地說。「有機會成為臨安城裡溫柔鄉的花魁嘍!搞不好哪一天能有福氣伺候到咱們幫主大人!」
水賊們瞧著幾位姑娘認命流淚的楚楚可憐,爆出一陣放肆淫笑……
原來,他們做的是販賣人口的勾當!這下子大家全明白了。
「幫主,不好了!少幫主又發病了!」寨子裡衝出一個小嘍囉,慌張地跟扎髯大漢報告。
扎髯大漢原本凶狠的表情立刻崩潰,如今在他臉上只看得見憂心如焚。
「其他人先押回地牢!」他匆匆交代一聲,人就往寨子裡衝去。
於是,他們又回到黑暗無光的地牢裡去了。
※ ※ ※
「大木頭,」她習慣性地窩在他的胸膛,沒辦法,這地牢又黑又陰冷,當然得找個熟悉又暖和的地方啦!「你猜他們會把咱們賣到哪兒呀?」
「不怕嗎?」梅漱寒揉揉她的發,在她的頭頂輕聲道。「不怕!有你在,我--不怕!」她更往他的懷裡縮去。
黑暗中他瞧不見她的表情,從她依舊一派輕鬆的語氣,卻能感受到一種彷彿再自然不過的全心信任,感動和疼惜瞬間佔據了他的心頭。他稍稍俯下頭,將自個兒的下頷觸靠在她的額角,輕輕來回摩挲著,抱著她的雙手收緊了些。
和他相處這段時日以來,對於他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內心是有一份瞭然的,浣寧擱下心底一閃而過的情濃似蜜,繼續她的想像。「嗯……我想八成是去當什麼?」小廝、傭工一類的吧!」
「小兄弟,你想得太天真啦!」黑暗中有人發出聲。「搞不好把你賣到往南洋或大食的商船,屆時在一片汪洋裡想逃都逃不了。」
「欸……對了,說到逃,那些被賣掉的人難道都不會逃嗎?還有,那些人總有人認識吧?怎麼會說人被鬼蛟幫擒來就從此自世上消失了呢?」浣寧靈光一現,問道。
這小妮子腦筋還真是轉得快!梅漱寒心裡暗讚,對於她的疑問開始仔細思索起來,這或許是相當關鍵的一點。
最後,他附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記著,這裡的食物都不要碰。」其實,梅漱寒對於自己的猜測也無十足把握,但以防萬一卻是必須的。
她半仰起頭,只見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寫滿了真誠關懷,本來想要細問原因的念頭便打消了。
果然,在地牢裡的眾人食用水賊們送來的饅頭後,一個一個陷入了深沈的睡眠當中,鼾聲大作、此起彼落,唯一清醒的,就是梅漱寒及應浣寧了。
「大木頭,是不是咱們胃裡空空的,所以才餓得睡不著?」浣寧看著這個怪現象,忍不住皺起眉頭問他。
「不出所料!」他喃喃自語道,接著才對上她充滿疑惑的眸子,解釋道:「藥經上曾言,西南有草,名曰『干羅』,其葉如蕙,其本如蒺,黑華而不實,食之使人遺舊忘事,是以又名『孟婆』。」
「所以,」她接口說,心裡已經明白。「水賊們將這種『孟婆草』搞成汁液用以制食,讓船客在飢腸轆轆的情況下一口氣全吞了,然後,他們就啥事也不記得,自然也就無所謂販賣人口,事實上,他們是製造了一批完全沒有過去的奴工,再轉賣給需要的買主,是不?這種可以任買主擺佈的奴工鐵定搶手得很!」
「嗯。」
「哇!沒想到水賊也這麼聰明啊!」浣寧不禁讚道,頓了頓,又吃吃地笑著繼續說:
「只可惜,還是沒大木頭聰明!」
漱寒聽她說得逗趣,無聲地揚起唇角,輕輕在她額上打了個爆栗。
「哎唷!」她配合著他的動作假意呼痛,回敬了他一個。
要是現在看得清楚,梅漱寒肯定會發現他懷裡的佳人滿頰嫣然、麗勝春華,如今在這黑暗中,他只能自她尖端微微彎起的明眸,看到女兒家羞答答與笑吟吟共存的嬌媚可人。
「有人!」他還是沒有忽略漸漸清晰的腳步聲。「快閉上眼!」
浣寧立刻意會,依言合起眼瞼。
※ ※ ※
「來來來,把這些人全搬上船去。動作快一點兒!明兒個一大早還得趕著出發咧!」
水賊們開始搬運地牢裡隨處橫臥若死屍的乘客。
「唷……這小鬼還真輕,秀氣得像是個娘兒們似的,我看花滿樓的秦鴇娘一定會買他做龜奴。」一名水賊盯著浣寧佯睡的臉龐說道。
「呵,搞不好秦鴇娘會強迫他換上女裝接客咧,瞧他眉清目秀的,要是娘兒們,肯定是絕色。」其餘聞言的戲謔地大笑出聲,極盡穢褻押慢。
浣寧是悶氣在心頭,卻苦於無法發洩,非得裝做渾然不覺,連皺個小眉、撇個小嘴都不行。她知道,大木頭的想法是等水賊們將他們送到平地後,再設法脫身,到時候就算要硬碰硬料來也無妨,犯不著在人家地盤上動手動腳,既不禮貌又沒幾成勝算。
「欸……幫主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送那些娘兒們出山?」水賊們看搬運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就在艙裡暢所欲言地聊起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