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既然她不想多談自己的家人,他也不想勉強,順著她的話走就是了。
「你到底姓啥名啥?我覺得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啦,這樣才像是朋友嘛,對不對?要是有人問起我……」
「梅漱寒!」
「我才知……」她一個勁兒地滔滔說著,像連珠炮一般地,就是想要說服他報上大名,沒想到還在自我沈醉的當兒,他就截斷她的樂趣。
「啊?這麼乾脆?」她簡直不敢相信,人滑移到他胸膛的右半邊,眼光朝左後上方斜睨過去,直直瞧進地含笑的眸子。
這個小寧兒怎麼可以有趣到這種地步呵?對於她發愣的俏臉,以及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實在是難以招架,終於在強忍無效下,宣告棄甲投降,「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俊秀的五官散發一種稚氣未脫的魅力。
這是個什麼樣的夜晚?太……神奇了吧?這是她認識的大木頭?浣寧再次挑高柳眉、睜開明眸,詫異地盯著他,卻遲遲不敢開口應聲,怕是她自個兒的幻覺。
「傻瓜!」他笑斥,拿她沒法子地搖了搖頭。「夜不早了,進艙歇息吧!」
「唔,不要!」她用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胸膛,用行動無言地表示她今晚決心要賴在這裡了。
「會著涼的。」真是不改大夫本色。
「我知道你很暖和的!」浣寧給他一個甜得幾乎可以滴出蜜汁的笑容,隨即閉上眼,不讓他有任何再申訴的機會,小臉蛋儘是賴皮得逞的滿足。
梅漱寒無奈地凝睇著她的睡容,知道自己開始縱容她了;對於這種窩心的幸福感,他,差不多已經忘卻了……
十五年來,跟著師父習醫術、練武功,很習慣沈默寡言、多做事少開口,因為師父就是要他這個樣子,久而久之,以後每次想起七歲以前的自己那個不知人間有疾苦、有生老病死的小男孩,他總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好陌生、好遙遠。
世上沒有「梅漱寒」這個人的過去,對他,真的是太久遠了……
夜風拂吹,挾帶著細碎的潺援,月影清清地在沈黑水面上映照出流動的紋路,人,被裹在一波波上下輕搖的韻律之中……
原來,醺然醉意不一定要來自醇酒甘醴呵……
※ ※ ※
「大木頭,」她還是習慣這麼喚他。「這兒就是大理了嗎?」
經過數日在河上的航行,他們終於進入大理的國境,只是要到都城大理府還得步行上好些日子,而且大理國內多丘陵起伏,加之以水道縱橫,故對外地人而言,通行不甚容易。
梅漱寒本來擔心她會抵受不住連日的辛苦奔波,不過瞧她仍然像只小雲雀似地始終笑語不絕,想來是低估她了……
「嗯。」他輕應道,一邊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了拭從額際順著頰緣姣好弧度滑落的汗珠,動作極盡輕柔。
她將望著遠景的目光收回,斜斜向上對著他投射憐惜體貼的眸子,半含羞地燦燦一笑,依著他拂過的軌跡,趕忙用自個兒的衣袖胡亂抹了抹。
「大木頭,你到過北方沒?」浣寧順勢拉下他在她頰邊駐留的手,揣在自個兒的柔荑裡,他修長的手指總是讓她忍不住想好好把玩一番。「有沒發覺這兒真的跟北方相差好多呵?就算是孤山殘水也端著秀媚清麗,細緻絕美到讓人誤以為這是桃源仙境!」
「嗯。」梅漱寒頷首。「是啊!」
她已經很開心了對於這樣的大木頭。他還是同以前一樣,回答的話永遠是那麼簡單,但,現在已經很好啦,最起碼他都會有反應噱……她想著想著,滿足幸福地自顧自笑了起來。
「那麼開心?什麼事啊?」瞧她這個樣,他就算想板著臉也板不起來。
「沒有啦!」她怎麼會有被人發現心裡暗藏秘密的感覺?看來只好含糊帶過,用「四兩撥千斤」的招數掩飾內心泛溢的羞澀,唔……再加上一招「移花接木」應該是萬無一失了吧?「你到過北方啊?否則怎麼答得如此理所當然?」
「嗯。」她似乎不知道她的俏臉有出賣主人情緒的習慣,粉嫩的雪頰上摻著灼灼緋酡,是她想抹也抹不掉的,梅漱寒心下莞爾。「曾住在那兒。」
「真的?」看來被轉移注意力的是她本人。「你住哪兒?離汴京很近嗎?搞不好咱們曾經擦肩而過而不自知,曾經在同一個市集裡討價還價,還有曾經在同一家客棧飯館用餐!」
可愛的念頭!他喜歡看著她這種亮起來的神采奕奕。
「不會不會!咱們一定沒碰過面,連錯身走過也不可能!」她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又急著否認剛剛自己的揣想。
「哦?」他連話都還沒答呢,怎麼她就駁起自個兒的話了?這倒讓他很想知道她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語。
「如果,咱們曾經這麼這麼靠近,我一定會認出你來的!一定會的!」
「小傻瓜,咱們那時又不相識,你怎麼認得出我是誰?」瞧她說得那樣振振有辭的,真是有趣得緊。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覺得我會識得你,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咱們相離不遠,我總感覺我一定會發現你……對!一定會!」她卻沒意識到這句話的背後是自己心底的深情款款。
而梅漱寒感覺到了,習慣煢煢孑立的人,面對這種毫不矯飾的表示,有的是滿懷的感動、感激和柔情。「那麼,我會等著被你發現。」
「啊?」她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答,現在可好啦,反而是她不知該說什麼。
其實,她真的不必說什麼,她那越來越紅彤彤的雙頰已經做了回應,只是她本人沒有感覺到。呵!這小妮子該說是機靈聰敏還是……
他好心為她解危,手朝地平線的盡頭一指。「看!前頭有村落,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 ※ ※
他們行抵聚落已是傍晚時分。
「大木頭,怎麼這麼多空房子啊?人……人都跑哪兒去啦?」天色將暗未暗,配合上刮得緊的風勢,詭譎的氣氛徹底裹著整個村落,明明該是暮春的熱鬧繁盛,這兒偏比嚴冬萬葉枯盡還顯得蕭索,一股毛骨悚然直溜溜地從心裡竄了上來,應浣寧攀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