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低沈的男聲乍然響起。
這會是她中了蛇毒後產生的幻聽嗎?浣寧有些恍惚了……不過,她還真有那麼點喜歡這個錯覺,因為頸上已經去除了濕黏的蛇繞,因為--他回來了,帶著焦急關懷的聲音回來了……仍是閉合著眼,危懸憂懼的慄慄卻從她心間臉上逸去。
這時真正驚魂未定的人,是他,梅漱寒……
當他眼見那條蛇例著大口,兩顆銳比針尖的毒牙正要往她雪頰咬下時,他簡直忘記呼吸為何事,心跳為哪樁,飛也似地奔到她面前,顫著手,指掐蛇頭兩側,輕輕把牠抽離開她的頸項,奮力往遠處的草叢擲去。
天哪!他幾乎已經不記得恐懼的滋味了……長久以來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嘗到的,沒想到,這時卻排山倒海地湧來,讓他差點因之沒頂,原來的防備竟然脆弱如斯,完全不堪一擊……
「姑娘!」見她仍是沒有睜眼,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梅漱寒再次喚了一聲。
還是沒有反應?梅漱寒索性輕輕拍拍她的頰。「姑娘,你沒事吧?」敢情是嚇暈了?
是……真的?在他大手撫上她的面頰後,應浣寧終於明白,這,不是幻覺呵!她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張開了她的眼,這一次,面對的不再是猙獰邪氣的金綠色火焰,而是他幽深沈鬱的眼瞳。
她驚魂未定地猶自頭著,看到他,緊緊繃著的情緒驟然鬆綁,反而有些招架不住,加上病體本就虛弱,這會兒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全耗盡了。
梅漱寒挨著她生了下來,輕輕欖著她纖細的腰,讓她往自己的身上倚來。
「你回來了,真好。」半晌,她終於平靜地開口,輕笑如薰風,眸光向他,盈盈似秋水,適才的畏怕膽寒已然不復在。
「嗯。」梅漱寒應道,靜靜地把懷中的野果交給她。「將就點吧!」
浣寧捧著長相不甚可口的野果,大口咬下。「不會呀!好甜呢!」整個人笑得很滿足,好像在對他做什麼保證一樣。事實上,她以往的日子過得的確優裕,但這不表示她不能習慣外頭的粗食,她一向是很能隨遇而安的!
梅漱寒不再答話,他正努力讓自己恢復「正常」,剛才表現過於明顯的關心是該結束了……
「喂……還不知怎麼稱呼你呢?」她可沒忘了那時心裡惦著的事。
他看她一眼,又把頭轉過去,似乎沒這個必要吧,他並沒有打算帶著她走,他要去的地方對她來說太危險了,也許,到下個村鎮就從此各分東西,再無相見機會了,知道名字又有何用,憑添心中負累罷了。
「人家都叫我寧兒,你呢?」她可不打算就此打退堂鼓咧,那是違反她一貫的原則的,仍舊不肯放棄地衝著他直笑,她就不信自己會輸給他。
「你一定有名字,跟我說,這樣以後我才知道怎麼稱呼你呀!」她還是沒有準備投降。
「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喂喂的吧?」
以後?不會有什麼以後了!梅漱寒心裡想著,卻始終不知如何開口跟她說,是怕她傷心,還是--怕自己?他不知道呵……
好……不說,是不?就別怪我!她笑得更燦爛了,像是想要隱藏什麼陰謀似的。「既然這樣,我就自己幫你取名嘍,唔……大木頭,你看這樣好不好?不錯吧?我數到三,不說話就代表你同意嘍!一……二……三……」
耶?怎麼還不說話,這是要逼他說出真正姓名耶……好吧,騎虎難下了,你自找的,恕不得我了!
「三!以後就這麼說定嘍!」表面上是她贏了,但,事實上浣寧卻有種徹底被打敗的感覺。「大---木---頭!」
隨她吧!梅漱寒心裡這麼想,看她頗自得其樂的樣子,在他空白表情下的內心卻忍俊不住偷偷輕揚了起來。
「該上路了。」梅漱寒見她休息得差不多後,做了如是宣佈。
「喔,好。」她低低應道,還沒從剛剛的沮喪中回復。
梅漱寒又笑了,在心底。這個姑娘還真有趣,任何情緒都如此顯而易見,毫不隱藏。
※ ※ ※
他仰首向天,白日壓抑許久的悵惘憂煎此時無需再做任何隱藏,滿天星斗藍汪汪的,繡綴在蟒黑的夜色中,很美……卻不足以讓他忘卻心痛。
「暐弟,你想過寧兒為什麼會逃家嗎?」這是嫂子臨去前丟給他的問題。
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願意面對吧,不願意接受居然會是這麼殘酷的原因。
寧兒從來只是把他看做兄長……
很傷人的一種關係,卻連怨懟也無可蘊生於心,於是,剩下來的就只有苦與痛了。
風台得緊,早春,仍是寒冷的,北去的寧兒是否會記得添衣呢?這樣的晚上她會像從前一樣吵著要數星星嗎?他們會在不同的地方望著同樣的一片夜空嗎?不,還是不要,他寧可現在的她已經就寢、安睡,省得向來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她染上風寒。
項暐幽幽深歎了一口氣,和浣寧朝夕相處也有十多年了,對於她,也許比對自己還更瞭解些,一直以為終有一天他們能很自然地結髮成婚,很自然地相偕以老,所以他從來沒有言明,也不覺得有此需要,他願意等她長大,多給她一些時間過著不必肩負責任的悠遊生活,結果,由現在的情形來看,他,似乎是太有自信,太有把握了。
太、有、把、握……或者,他就是輸在這一點上吧!
他微微笑了起來,滲出的除了苦味還是苦味,因為除此之外,他已經不知自己還能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了。
「該讓她自由嗎?」他對自己輕輕發出一問,沒有任何人能給他答案,四周是靜闃一片。
他聽見自己的內心有個聲音響起,明白最後做下的決定是什麼了……
明白了,很痛很痛地明白了,他,終究是戒除不了寵她的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