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登時打斷了她們的交談。走在最前方的即是裕固族的頭人。
「塔吉莎。」頭人先向阿吾蘭齊的母親頷首打了聲招呼,以示尊重,接著說:「這姑娘最好盡快離開!」
「為什麼?」
「這姑娘不乾淨。」因著老邁而略顯暗啞的聲音仍有威嚴,他轉過頭看看眾人,再重新面對塔吉莎。「不少人瞧見你家在半夜會發出綠色的光芒。」
「頭人,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大嬸兒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擋在她的身前,自然呈現護衛之姿。
「若是等她帶來災難才教她走就太晚了,塔吉莎。」
頭人的身後還有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直直盯著薛映棠瞧,好奇又摻了點害怕的炙熱眼睛如夏午烈陽,灼得她有些難受。
「這……」大嬸兒也同時承受著群眾壓力,雖然極力想辯解,可是畢竟很難提出什麼駁斥的具體證據,更何況……頭人說的若是真的呢?思及此,她也不禁回過頭去,半疑半懼了薛映棠一眼。
「我的確該離開了,已經打擾這麼久。」她仍舊微笑著,縱然大嬸兒的那一眼著實傷疼了她的心。「謝謝各位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那就好。」頭人撂下簡短的三字,既然目的已成,不再說什麼便率眾離去,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們自個兒看著辦。
回復先前屋內只有兩人的情景,大嬸兒對她說話的語氣,卻多多少少有了改變,至少客套多了。「棠姑娘,不是我不再留你,實在是因為……」
「我理會得。」沒有埋怨,有的,是傷心吧。「打擾這麼久,我也該繼續行程,不能再麻煩大嬸兒了。」
※ ※ ※
薛映棠收拾好東西,輕袱上肩,再次說謝與道別,重新踏上往中原的路。
「瞧──這就是所謂的人心!」沉默數日的斷情劍,終於再度響起衛逐離的聲音,卻是冷漠加譏諷。「並不是惡人的心才醜陋,連你認為的好人、朋友都能在一念之間變臉,只因他們認為你具有危險性。」
薛映棠明白他的冷言冷語不是針對她,天燒得,她多希望自己能義正辭嚴地反駁他的話,然而,事實卻教她無言以對。
拜別師父下山到現在,聚散無因、死生無常,連人與人之間的情也非絕對,那麼,到底有什麼能夠永遠駐留身旁、心上的?
驀地想起裕固族頭人提及的夜半碧光……她微微笑了,明燦如朱曦。
對她來說,就是斷情吧,十三年如一日的相依為伴。
也罷!既有斷情,夫復何求?
一個回首,向來時路,正欲給予最後凝望,赫然發現……不對!事情不對!
黑煙如長蛇,挾著赤焰火光捲襲上藍澄澄的天,正是村子的方向呀!
該去探個究竟麼?伸手入懷,薛映棠緊緊握住斷情劍,如果是衛逐離,一定會要她別多管閒事免得自找麻煩吧?可是她自己卻沒有第二個想法,除了循原路回去之外。
疾行若奔,她沒聽到預期中衛逐離的冷言扼阻,有的只是一聲輕歎,從斷情劍柄上的玉棒逸出……
※ ※ ※
這是什麼狀況?
全村無一房舍得自熊熊烈焰之手脫逃屋頂坍陷,樑柱傾把;而人,有的被木石壓落在下、有的身上有好幾道兵器劃著的傷痕、有的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怎麼可能,兩、三個時辰前這裡還是與平素無異,而現在居然是眼前如同煉獄的景象,這……怎麼可能呢?
眸中不斷湧出淚水,濕了擦、擦了又濕,彷彿沒有流盡的時候。急急循路找到阿吾蘭齊的家,那個她待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同樣……沒有悻免。
「大……大嬸兒……大嬸兒……」困難地喊著,喉頭好像有什麼被束著,在火舌吐收的嘶嘶聲中,她的呼喊顯得格外低啞艱澀。
大嬸兒和阿吾蘭齊也遭遇不幸了嗎?想起當時大嬸兒半疑半懼回首瞧她的眼神,薛映棠不禁悲從中來。
「快……快……快走……」
破碎虛弱的聲音從瓦礫堆下傳出,仿若黑暗中突現的一絲星芒,緊掐的耳筋立即感受到了,她連忙用手挖翻。
「別……別挖了,你快走……快走!」
「大嬸兒,你莫慌,我救你出來!」她知道,說話的是大嬸兒!是大嬸兒!於是她拼了命地加快手上的動作,顧不得指掌的疼痛,終於在零亂的現場找著一道狹縫,大嬸兒應該是在這下面,她隨即整個身子都依了過去。
「棠姑娘,別挖了,這裡……就快塌了。」
「不!不!我一定會救你的。」手邊的動作仍舊沒有減緩。
「有……人……有人要殺你,你快走,你快……快走……」言止語畢,大嬸兒殘餘的力氣也幾用殆盡。
「我不會放棄的!」薛映棠死命地搖頭,不願就此一走了之,仍是奮力用雙手和斷木殘垣抗爭,大嬸兒卻再也沒有出聲了。
再次見到的大嬸兒,頭髮散亂在血污的臉上,雙眼合閒,唇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已然沒有生息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著。沒多久前才道別的人,如今卻死在她的面前,難道真的是災星?
「快走吧,你留下來也於事無補。」是衛逐離。
「不!我要留下來,好歹也要安葬這些死者的遺體。」
「以你一介弱質女子,能做多少?」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現在不是固執的時候。」怒氣迸生,使得他的語氣愈發冰冷。「你要想想這些人命是為何犧牲?別負了他們。」
「是我,是我,都是我!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自己一個人逃命去。這樣我會一輩子不安的。」悲涕如雨落,她忍不住自責。
「沒錯!他們都是為你而喪命。所以,你更不能死,無論如何不能死!」衛逐離堅若磐石地說。「即使必須一輩子內疚,你也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枉歎含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