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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說來可笑復可悲,這墳,竟是端木鐸所造?殺害雙親的仇人……「阿爹、阿娘,棠兒不肖,沒能手刃木鐸報仇,也沒法子討回阿娘的遺體,讓您們同穴而眠。」她沉婉地說;火光在她面前晃蕩,招疊的冥紙一張張成灰成燼,映得容顏紅熱了起來。「棠兒只是覺得,冤冤仇仇風波幾時休,棠兒真的不想再造血腥了。」

  這一路下來,血腥的事情已經太多,傷心的淚水也流了太多,該有人選擇退一步的。

  「這綹發是阿娘的。棠兒將它埋在墳前,希望阿爹、阿娘能以發相認,下輩子再做結髮。」她合裳閉眼,誠懇地說。在月華潑灑的柔淚下,靜凝的表情如水般清邃。

  衛逐離默默仁立在旁,陪著她。

  細睫再展,眸裡滿是堅定的晶瑩,既柔且韌。「請阿爹、阿娘保佑,讓棠兒能找到方法讓衛逐離恢復。」

  不該悲傷的!十三年的時間裡,除了斷情劍外,她找不到與過去聯繫的介媒,而今,她竟然有機會在這裡焚冥紙、訴祈願,和阿爹、阿娘說說話──她是不該悲傷的。

  轉首與他相對,衛逐離和薛映棠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自己。此時此刻,無須言語亦能許誓──不管如何,他們絕對能同時擁有兩顆心、兩朵魂魄,一是自己的,一是對方的。

   ※  ※  ※

  「怎麼會這樣?」同樣的哀嚎已經不知是今晚第幾聲了。「不是魂魄歸體就可以了嗎?」她瞪視著衛逐離的軀體還有碧光裡著的魂魄,柳眉垮了下去,一臉挫敗。

  衛逐離沒有說話,表情平和淡漠,不急不惶,只能從鐵灰色眸子裡尋得一點柔光。

  「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和肉身份開?」她深吸一口氣,平復受挫的感覺以及理智。「我想,只要知道這個緣由,要找出讓你人魂合一的方法就不准了。」

  他抿唇不語,思緒卻在腦裡盤旋。的確,越來越接近軀體,許多零零碎碎的記憶常會突然流回;知道得越多,過往越來越完整,他就越不知要怎麼跟她說。

  「怎麼不說話?」瞧出他有些不對勁,雖然與她四目相對,但深邃的瞳眸卻像隔了層幕,感覺──好遠。

  「如果,衛逐離是個十惡不赦、鐵石心腸的傢伙呢?」半響,他終於淡淡地開口,似乎不縈於懷,語氣裡隱隱透著一點涼意。

  「不會的。」她否定得理所當然。「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衛逐離微微勾起唇角,笑容裡卻沒有絲毫歡愉。「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人心……」

  「人心險惡!」她飛快地接過話頭。「可是,那是別人啊,不是你。」

  「不,我亦是如此。」

  「不,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薛映棠對他突來的冷漠有些迷惑,對自己心底的認知卻從未懷疑。「也許人心真的險惡,但是,如果這世上除了自己,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那會多麼寂寞、多麼孤單。」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卻極具穿透力地直入他的心底。

  「我相信你。」語氣堅定,端凝著臉,再認真不過。

  衛逐離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瞅著她溫和而穩定的似水眸光。這回,是她於他安神的力量。

  「傻瓜!」

  「啊?」他突然迸出那麼一句斥責,讓她登時張口結舌,反應不過來。

  「你相信我不代表我就不是惡徒!」衛逐離淡淡地說,臉上依舊漠然,鐵灰色眸子蘊著的溫柔感動卻洩了他的心情。

  「你……」冷水當頭一波,薛映棠不禁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不出半句話;但聰敏如她,隨即找到明瞭真相的線氛於是明眸流轉,服波靈動無限,她不疾不徐地含笑說:「我的意思只是──沒有一個十惡不赦、鐵石心腸的人會蠢到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你瞧,端木鐸額上有刺著『我是壞人』的字樣麼?」

  「自然沒有。」

  「是啊,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太過感動了。」夾著慧黠笑意睨了他一眼。

  衛逐離倒不介意,看來,這傢伙是學成精了,凝視著她好久未曾如此純粹的笑容,心底漾起憐惜的情愫,雖則表情仍是淡然,卻難得露骨地說:「你能像過去那樣,真好。」

  粉頰墓地沾染彤霞。像是雪地理綻起的紅色梅瓣,饒是她向來隨和大方,這會兒為了遮掩內心的羞意,也連忙將話題轉開,佯作鎮定地說:「倘若,師父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有法子的。」

  話甫落,一陣老邁卻清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

  「啊!師……師父?」

  跨過門檻,笑吟吟走進來的正是滌塵客。

  「師父,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這這……難不成是聽到她的呼喚,便騰雲駕霧遠自牙雪山趕來?

  滌塵客呵呵笑著。「棠兒,為師是來了結一樁塵緣。」說完,他轉向衛逐離,仍是慈眉善目。「離兒,你認出我了麼?」

  薛映棠愣愣地望著師父和衛逐離,怎麼都沒想到這兩人會有所牽連。

  半晌,沉凝著表情的衛逐離終於開口,語氣輕而平漠:「師父。」

  「嗯……果然已經想起來了。」

  她……沒聽錯吧?師──父──這衛逐離是她的──師兄?薛映棠看著衛逐離又看看師父,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轉暈了。

  「棠兒,你莫驚詫。」滌塵客料到愛徒的反應,笑瞇瞇地說。「離兒呀,是為師過去收的弟子,想想也有百年之久了。」

  衛逐離態度依是冷淡,沒有說話,彷彿自己是個旁觀者。

  「為師不想多說什麼。」滌塵客一切瞭然於胸,瞅著衛逐離的目光和藹又明睿。「但必須提醒你們,這口棺材是為師采飲月石製成,放置在離兒當年的地底居室,用意即在於保存離兒的肉身不壞。」

  「飲月石?」薛映棠潛心思索,驀地驚呼出聲:「咱們逃出來的時候,見了陽光,這飲月石的極寒質地必定被破壞了。那麼,衛逐離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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