怵目驚心的鮮紅,如毯席地,灑滿了一整個應堂。
回過神的美人率先尖叫好嬌弱的身幅往騰格裡的懷中偎去,四隻手臂像攀著浮木似地緊緊摟住他的頸項死也不放;驚駭過度的騰格裡卻再也沒有安撫美人的力氣了。
「饒……饒……饒命呀!」騰格裡嚇得臉上油光盡褪,只剩慘白。
斷情微微動了動,劍尖正指對他的鼻。
「你走你走!」見它猶有殺意,騰格裡歇斯底里地猛揮手,認定薛映棠就是禍源,催趕她離開。
「夠……夠了!斷情,夠了!」寒顫著聲,她虛弱地說。對於這樣的景況,薛映棠的震懾並不下於他們。
「這時放了他,後患無窮。」衛逐離冷絕的聲音傳入她的腦中。
「不、不!不要!」她不斷搖頭,這麼多條人命因她而死,再看到哪個人淌血斷氣,她不曉得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陷人死寂的僵持,時間隨每一滴汗珠迸流,斷清劍始終沒有動作;仿銳佛過了千百年,終於,斷情劍緩緩平落地面。
「你不要後悔。」他撂下淡漠的一句。
薛映棠沒有回應,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俯身拾起斷情劍。
騰格里長長吁了口氣,緊繃的俱意略消,手腳卻都嚇得發麻了,驚魂未定地疊聲說:「你快走吧,不要再來了。」
她一是不想在此處多留片刻,飛快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首,由衷默默哀悼,而後快步離開,將滿室的血腥留給了騰格裡。
※ ※ ※
向晚的風在草原上織起寒意,吹亂了她的髮絲,儲斑點點、破痕多處的衣衫此時徒顯狼狽不堪,已無法抵禦將來的夜涼。
薛映棠坐倒在地,實在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麼離開騰家的。印象中,她只是掐著「要離開」的念頭,驅動腳步急行,其他在腦海中的,幾乎就是……一片血霧!
最後,是疲憊讓她停止的。
猶自喘著氣,許多畫面聲音卻向她襲擊而來──女娃兒一家交疊陳屍……七名大漢倒在血泊之中……還有那些無恥之徒狂浪輕恣的笑聲……為避追趕疾奔的馬蹄聲……
「不!不要!」捧著頭,薛映棠不住使力地晃,然而那些影像、聲音如鬼似較,始終在她腦中交錯盤桓不去,連帶牽引出許多深埋多年的記憶。
「阿爹……阿娘……」口中逸出破碎的輕喊,那是她幾乎遺忘的想念,被爹娘疼摟在懷的安心感,終化做抑聲的吸泣。「阿爹……阿娘……」
衛逐離無言悄立在她身後──她這般單純得近乎透明,也很自然地展現這樣坦然淨潔、宛若初生的自己。不可否認地,見她識藥石、解水瘟的細膩與膽識,確是聰穎靈巧,然而,如此慧黠的她卻來不及學會用在人事機心的瞭解和警覺上。
是他殘忍?是他做得過分?是他強逼著她面對各種醜陋?一連串的們心自問因她而起,輕叩著他向來視為理所當然的認知。
「這樣會受涼的。」良久,他終於開口,對哭累了呆坐著的薛映棠說,相較於平素的冷淡和緩的語氣顯得格外溫暖。
「我理會得。」背著衛逐離,她意興闌珊地隨口一答,並沒有起身動作。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明知她單薄的衣衫抵不住草原上呼嘯而過的夜風,衛逐離卻無能為力。
「為什麼你要殺了他們?為什麼……為什麼……」圓睜著空洞的眼,她疊聲問道。
「為了斷情劍不能落在姓騰的手裡。」衛逐離語氣穩斂地說。至於,這個答案究竟在出手的那一瞬間有多重要,他心裡是雪亮的;事實上,若非她的血滲入玉棒,他仍舊只是個魂體,與劍靈無異,沒法子御劍施招。
「需要殺了他們嗎?需要這麼做嗎?」像秋風中哆嗦的葉,她的聲音打著顫。
「不狠心,你以為他們會輕易放手嗎?」
他的話撞在她的腦際,那是明淨的她無法回答的黑暗問題,沉默半晌,她只能搖首抖落輕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同時,暈眩的感覺如潮湧,一波波襲來。薛映棠雙臂環擁著自己,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濁。「好累……真的好累……」
「你撐著點。」覺察出她的聲音有異,他來到她的眼前,蒼白的頰間泛著不尋常的潮紅。他飛快地思忖著──眼前必須趕緊尋覓一處暫棲之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可現在他能做些什麼?他只是一個魂體呀!
果然,她呢喃如夢囈。「我……想睡了……」然後,就這麼躺下來,身子蜷縮如弓,只覺得風好大、天好冷;而她,好累……
「薛映棠,不可以睡!這一睡,可就再也醒不來了!」見她慢慢合上眼,第一次,衛逐離扯嗓急喊;第一次,喚她的名;第一次,心跳如鼓,任倉皇將理智冷靜掩沒。
如果做得到,他會用力搖晃她的身子,保持她的清醒。可……該死的!就算能夠御劍施招,他仍然只是一個魂體!
「唔……不行,我真的……好……好累……」這是薛映棠閉合雙眼前最後說的話。
野風踏革浪而來,將她細碎的字句席捲而去,很快便湮沒在墨黑的夜空。
眼睜睜地看著她倒在荒寂無人的草原上卻柬手無策,如今,衛逐離的心也彷彿石沉大海,沒個著落處了……天殺的!誰能告訴他,為什麼……為什麼他只是一個魂體?
※ ※ ※
「什麼?飛劍傷人?」陰沉的臉龐鏤出暗影,微揚的語調有些微的驚呀。
「是的,騰格裡重要的心腹無一倖存,至今猶有悸慄。看來,會主的利益難免會受到損害。」
「騰家是蓮素會西進謀利的觸角,不可傾弱。」男人說得斬釘截鐵,絲毫不容置疑。「究竟情況是怎地?說詳細些。」
「是!」抱拳一擇,恭謹陳報。「聽說,那把劍很特別,可藏放襟懷,又長於匕首,劍鞘通身銀白,唯柄嵌有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