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師父因為和我過招,所以才……」「話是這樣沒錯,但你不必內疚。你師父她體偏虛寒,每月到了固定時候,多半會感到不適,她自己應該很明白。」
「每月到了固定時候?這、這是病…還是中了什麼毒?」
「這叫做『癸水』。」東方曜微曬,耐心解釋著。
「既然你說是她的親人,以後就盯著她些,別讓她這樣任性妄為,否則受苦的還是她自己。等會兒,你同我到『回生堂』,我開幾帖方子,你依著辦,應當就沒問題了。」
「那麼,現在可有法子讓師父別那麼難受?」他就是不忍看師父如此痛苦吶!
「藥是治身用,你師父她覺得難不難受,更重要的,是看這兒。」東方曜端瞅著齊磊,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
他指的,是心。
以清湛篤定的眸光做了回覆,齊磊沒半絲猶疑──照顧師父,本來就是他專屬的責任,不是麼?
※ ※ ※
喝了齊磊煮的薑糖茶後,下腹部的絞痛終於緩和了些,整個人也精神多了;練加灩緩緩坐起身,心頭雜揉各種滋味兒,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隨手攏了攏青絲,以掩飾思緒的紛亂無措。
反倒是齊磊,見師父臉色恢復,立刻綻了笑容:「看來,東方曜確實不是江湖臭郎中,開的方子挺有效的嘛!」他挨了過去,在練如灩身邊坐下。
這下子,她該如何面對齊磊?嚴也不是、和也不是,冷也不是、熱也不是……
「師父,你沒事吧?」否則,怎麼一直不說話?
「我?我很好。」
可明明就……就是怪怪的嘛!齊磊微皺著眉,努力反省自己是不是哪個地方沒辦妥,師父才會連個正眼都沒賞他……「師父覺得這薑糖茶煮得太濃了麼?」他問得謹慎。
「不會。」她答得飛快。
「那……是太淡了?」
「也還好。」
「那那那……」到底還有什麼可能的理由啊?唉!不管了,就隨便再猜它一個吧。
「是不是茶太燙還是太涼了?」
「冷熱剛剛好。」明眸斜瞟,見著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哀愁樣兒,練如灩不禁微微露了笑:「放心,這薑糖茶,你煮得相當好。」
「真的嗎?我就知道,以我的身手啊,區區煮個姜……」話沒說完,他就感到不對勁了!如果薑糖茶沒問題,那麼,會讓師父對他瞧也不瞧一眼的理由,肯定就是出在他身上了。想到這裡,齊磊好不容易平展的眉宇,又苦苦皺起。
他急急道:「小徒太晚發現你身體不舒服,是我的錯,能不能請師父大人有大量,這回就別跟小徒計較了,往後我會更加注意的,絕不讓師父挨痛受苦!」惟恐這樣還嫌不夠,齊磊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在練如灩面前揚了揚,繼續說──「瞧,這是東方大夫開的方子,小徒全都記熟了:在癸水來的前三日,就要煮川芎蛋湯給師父喝;倘若到時師父還會犯疼,就煮薑糖茶。至於平時啊……」
心下動容,練如灩忍不住柔聲截了他的話:「怎麼,你是打算拜東方曜為師,改學岐黃之術麼?」
半轉過螓首,她終於與齊磊的眸光正面交會。
望著驀地出現的溫和笑顏,齊磊不曾稍轉一瞬,眶裡卻陡然冒出了水,只得趕在未氾濫前舉袖揩了去。
練如灩全沒料到他竟會是這樣的反應,饒是她向來冷靜,這時也不由得著慌:「齊磊,我不是要逐你出師門。」
「我知道。」他重重點頭,吸了吸鼻子:「只是看到師父氣色好多了,又沒有惱我的意思,心裡歡喜,一時就……就……」臉上微熱,窘得紅了。
「我可不想收個動不動就掉淚的徒兒吶!」感動在胸臆,可也讓她不知所措,最後逸了句輕斥,雪頰跟著浮了層淺朱色。
「師父,你別……」聽到這句話,齊磊怎能不急?
但當他發現練如灩的表情並非真有責訓之意,原本提在喉頭的心,登時放了下。舒口氣,向練如灩招了:「不瞞師父,看師父難受卻完全使不上力的時候,我好希望自己就是個大夫。」
「要做大夫,哪兒這麼容易?你當初若選了這條路,恐怕根本就沒機會習武,即使這樣也無妨麼?」她知道他嗜武的性子。
「那有什麼難的?」下頦兒一昂,他眨眨眼,神氣得很:「憑我呀,肯定能做個醫術、武學都十分厲害的高手!」
練如灩輕搖了搖頭,瞧他那副得意的模樣,實在會惹出一肚子笑意:「由我看,最簡單的,是說大話吧?」
「才不是呢!」齊磊答得鏗鏘。「如果跑去學醫,結果沒能學武功,不就錯過天下最好玩兒的事了麼?更何況……」偷覷向她的眼神,霎時間浮了笑:「更何況,當初我沒學武功的話,就遇不著師父啦!」
「遇著了又如何?沒什麼好的。」她別過頭去,語氣刻意淡了。
「師父……是覺得小徒哪裡做得不好嗎?」沒什麼好,是指少收他這個徒弟,對師父來說比較省事麼?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不一定要遇到我才是好。」練如灩若無其事地輕輕一笑:「你拜過這麼多師父,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自然也沒什麼損失。」
他的確拜過許多劍術名家為師,但隱隱約約又覺得……這話,似乎不大對……
歎息封在心瓶,唇角依舊彎起姣好的弧度:「不過,既然現在讓你喊我師父,能教你的,我會盡力而為。」
齊磊還是無言,只是困惑地望著她的側面──明明就該很開心、很開心才對,這代表他能學到更多高深的武功,可……為什麼連半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甚至還撩起了一絲失落感?
酒肆外,響起了打更聲,愈發顯得室內的靜謐有些詭譎。
「對了,你用過晚膳了吧?」聽外頭的夜梆子,該是初更天了。
晚、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