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麼了?」隨從發覺初雲沒跟上來,回首卻見她愣在當場。
不安,像暴雪紛落,迅速積深,初雲不明白是什麼緣故,但莫名的驅力讓她毅然決然下了馬,人就往廟裡飛快奔去。
她知道,倘若不去探探,因在心槽的厚雪肯定會來場大坍崩。所以,無論如何,得去瞧瞧,一定得去瞧瞧!
沒想到,這一望,裡頭竟是——「咦?偷羊賊?!」
「皓燕,納命來!」使劍的藍衣男子,招招凌厲,進攻不曾稍緩,「在這密閉的大殿,諒你輕功再高,也很難施展得開。」
「哦?你連這點都算進去了?聰明!確實聰明!」垚冰側身閃過一劍,表情仍舊微微帶笑,眸底卻出現未曾有過的凝肅。只對了三招,他便確定眼前這位使劍高手,功力不下於他,甚至……在他之上?!
「不交出《絕天神鑒》,那就交出你的命吧!」藍衣男子冷哼一聲,劍招迭變,愈見精奇。
受制於地點,垚冰無法盡展身手,在彼長此消的情況下,險象環生。
在外窺探的初雲,小手緊緊抓著窗榻,額際涔涔地滲出了冷汗。雖然她不懂武功,看不明白往來的對招,但——她是懂他、明白他的!
從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初雲很清楚,如今垚冰面對的,不是輸或贏的挑戰,而是死或生的決斷。
「能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快想!快想啊!」
怎麼辦?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問號的撞擊越來越強,她根本無法定下心神思考,腦中亂成一片,理不出頭緒啊!
於是,只能看著、眼睜睜地看著……
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血光一閃,有人受傷倒地。
那人,是垚冰。
「不——」初雲驚吼出口,哪管心亂不亂、想不想得出辦法,人就往殿門衝去,雙手猛捶:「開門!快開門吶!」
「快開門吶!」慌了、急了,初雲整個身子拚命往厚重的木門撞去。
一次、兩次、三次……儘管肌骨作疼,她還是不願放棄,終於「砰」地一聲,她衝入了大殿,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是……
那把劍正對垚冰左胸,迅捷地刺入、拔起,鮮紅瞬間染遍了白色衣襟。
「不……」神魂一轟,此時此刻,她的眼底僅收得下躺倒在地的他,別的——沒了!全沒了!
藍衣男子瞅了她一眼,語調平板冷冷道:「要替他收屍,請!」
初雲恍若未聞,失魂落魄地往垚冰那兒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甚至那藍衣男子和她擦身而過、出了大殿都沒反應。
「不會的……」跌坐在他身旁,她怔怔癡盼,口裡猶自喃喃道。
明明他的表情平和如常,甚至還有戲謔笑聲在耳的錯覺,可,那雙眼卻再睜不開、那軀體卻再動不了……
他們,不是生死夥伴麼?他怎麼會連句話都不留,就……就這樣走了?
淚雨紛落,想痛哭、想吶喊,卻連嗚咽都哽在喉裡。初雲始終維持這樣的姿勢,最後,眼一黑、身一軟,人厥了過去。
她頰邊灼燙的淚,交疊著他胸前灼燙的血。生死夥伴,終究,只落得一場血淚交融?
※ ※ ※
當她自昏寐中醒轉,已經人在西門世家,而垚冰亦如是。在西門劍淵的安排下,偏廳轉為一室素白,成了暫時停棺的靈堂。
「小鬼,你別難過了,人死都死了……」
「烏塔,閉上你的嘴啦!」老達測眼一瞪,低聲喝斥。
「我……我說的是事實啊!」烏塔無辜得很。
鄂溫雷看了他倆一眼,逕自上前,溫聲向初雲道:「留這兒難過,跟咱們一道回西邊去吧!」
「大鬍子,謝謝。」初雲微微一笑,目光巡過車隊夥伴,「烏塔、老達,還有大夥兒,謝謝。」她的神情相當平靜,但字字說得堅決:「可我要留在這兒!」
「留這兒做啥?跟咱們一道不好嗎?」烏塔忍不住怪叫,「雖然你變成了女孩兒家,咱們還當你是好夥伴吶!」
好夥伴?初雲乍聽這三字,心尖兒不由得冷冷一顫!那位曾和她說好要做「生死夥伴」的人,如今,棄她而去了……
「烏塔,別強迫她了。」鄂溫雷替她回了話,「她不跟咱們回去也好。這兒有西門爺罩著,總比跟咱們回西邊穩當。」
「可是……」他捨不得小鬼嘛!
鄂溫雷攔下他的話:「咱們回別院吧,讓她安靜安靜。」
車隊夥伴離開,穴偌大的臨時靈堂,終於,是他們倆獨處了——她和棺木裡的他。
初雲靜靜趴在棺木邊緣,眸光落在遙遠的虛空,涼悠悠地說:「偷羊賊呀,我還沒跟你和好、還沒向你討到答案、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向你說,怎麼你就不見了?就這樣在我面前……不見了?」
一想到當日親眼見他死於劍下的情景,便有種尖銳的痛楚釘在心扉。
「如果我聰明點兒、厲害點兒,沒慌到腦袋糊了,也許就能幫你了,也許你就不會……」除了深邃的酸沉,還有濃濃的自責自怨。
「偷羊賊,你會不會怪我?會不會怪我?」一聲聲叩問前在唇邊、浸在瑩湛淚光中、蕩在冷寂寥落的空氣裡。
霍地舉袖拭淨濕痕,初雲取出了簪子,低頭凝盼,拈了朵笑花,柔嗓低訴:「跟你說,我決定了,我要繼續留在東邊,四處看看,不跟大鬍子他們回去了。你問我怕不怕?怕啊,當然會怕啊!但是你會陪著我的,對不?我知道你會陪著我的……好玩兒的東西還多得很,咱們可以一起去闖闖、一起去碰碰。」
「現在很晚了,你會不會冷呢?」寒風流灌,初雲的身子瑟縮了下,「這樣吧,我唱曲兒給你聽,聽著聽著,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檀口微啟,她徐徐輕唱:「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旋律悠悠揚動,目眩神迷間,初雲彷彿看到勻了淨藍的大片天、鋪了碧綠的大片地,那是——他們初遇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