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小姑娘,你過來和咱們一塊兒吃飯吧!」
「就是麼!一個人坐在那裡,豈不寂寞死了?來來來,坐我旁邊!」
其中一位少婦豪氣地向她招手。
「辜大娘不會吞了你的。」
他們將幾張小桌並成大桌,圍坐四邊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霎時間,幾十隻眼睛全朝她這兒盯來。
嘖嘖,盛情難卻呀!西門凜霜含笑點了點頭,當下移步過去。
「小姑娘一個人走,不怕險麼?」辜大娘側過頭來,直瞅著她。
「她是回生堂的人,怕什麼!」有人搶在西門凜霜前頭說話。「你沒瞧見,小姑娘腰間繫了回生堂的掛牌?只要是人,總有傷病的時候,就算是皇帝老兒,也沒膽開罪遍佈大江南北的回生堂吶!」
「大叔,真是好眼力!」
這趟出門,她不方便用「西門凜」的身份,女子獨行又怕招惹是非,於是她把東方昭借予的「回生堂」牌號繫在腰間,當作護身符。「嗟!什麼好眼力?分明是色膽包天!」辜大娘斜眼飛睇那漢子,撇嘴啐道。「賊眼一雙,哪兒不好瞧去,就去瞄人家小姑娘的腰?我呸!」
「難不成,你要盛老三瞧你這水桶腰,辜……『姥姥』?」
突地爆出這麼一句,引得眾人一陣哄堂笑。
辜大娘聽了這話,倒沒動怒,只是朝發話之人既狠且媚地瞪了眼;坐在其中的西門凜霜忍不住跟著笑開了表情。
「說起這回生堂啊,真是厲害吶!」盛老三塞了塊肉,邊嚼邊說。「聽說,回生堂的創始老祖宗叫做東方耀,原本應該繼承陽谷東方家的,可他有他的志氣,想要行醫救人,後來他離開陽谷,創辦了回生堂。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
以「回生堂」起了話頭,眾人自然談論到陽谷東方家,以及與陽谷東方家南北並稱的西門家,為這頓飯局平添不少江湖味兒。
「喂喂!等等等!」大夥兒話興正熱,辜大娘突然雙臂一張,嬌聲喊停。「你們這群又蠢又笨的男人,簡直比麻雀還嗓!小姑娘是回生堂的人,你們在這裡吱吱喳喳個什麼勁兒,不怕丟人吶?」
這下子,幾十隻眼睛又集中到她這兒了。西門凜霜一一回睇,態度坦然,秀眉飛挑,輕笑道:「這樣挺好的,我喜歡聽大夥兒說。」
「小姑娘的性子,可真沉靜啊!」
沉靜?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兩個字會落在她頭上。
她不是性子沉靜,只是夾處在這麼多人之中,無來由地,興不起開口的想望。
看著一群人嘻笑闊談,那熱烘烘的氣氛明明近在颶尺,孤獨卻在心頭愈刻愈深--她是真的離開長安、離開西門家、離開冷青冥了……「看到沒?人家小姑娘不愛說話,你就別逼人家!」見西門凜霜含笑不語,盛老三轉對辜大娘掀了掀嘴,又開始叨叨說了起來。「剛剛我正要說東方家吧?事情是這樣的--去年夏天,我在解梧縣縣城……」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直到大夥兒的胃滿了、精神倦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暫別眾人,西門凜霜進了門,扣緊了兜子,一轉身,面對的是空蕩蕩的廂室,霎時間,所有感覺破柵湧出,漫了開來……三月初三那日清晨,當所有人仍在睡寐中,她便攜了早收拾好的包袱,策馬出了長安城。
這一別,她僅留了封給母親的家書,內容不過是些請托的客氣話,再多、再深的,母親就算看著字,也終究放不進心,想想,就簡單了事了。
至於,她最想道別的那個人呀……當他發現她離家時,會怎麼做?
依冷青冥向來順其自然不強求的性子,只要他知道她離家是經過事前規劃,又曾和母親商量,應該就會任她而為。
西門凜霜在賭,賭她認定的冷青冥。
然而,面對自己排設的賭局,她並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在這同時,她亦瞭解,冷青冥是多麼認真地護衛著她,雖非日夜緊貼,但絕對恪盡心力。
無論他會留待還是追尋,她都強烈期盼--在她未尋獲適當的夫婿人選之前,冷青冥千萬別在她面前出現,否則,她推開他的確切理由,以及真實心情,怕是再藏不住了……悠悠吐口氣兒,西門凜霜斜倚著床梁,合起了疲憊的眼。
趕了一天路,她的身體真是累了,可思緒依舊梭轉個沒停,直到情絲足以循著來時路回到長安城、回到西門家,最後,結繫在他--這場離別,是心還在、人去了,回首一片思牽情繞。
※ ※ ※
夜已闌珊,暈黃的微光對抗巨大的黑暗,在壁面烙下兩道影,就小二和他,其餘投宿的客倌早就進房歇息了。
「咱們還有廂房,客倌可要住下?」小二揉揉酸疼的肩,挨近了他,畢恭畢敬地擺笑問。
「不了。」
他答得簡單。
這答案徹底擰歪了小二的表情。「客倌,咱們客棧雖稱不上豪華,但絕對乾乾淨淨,況且,這方圓十里內已經沒其他鋪子了。」
「我知道。」
小二腦筋轉得快。「噯,如果是因為手頭緊,那客倌大可安心啦!咱們客棧向來與人方便,只要客倌立下借據,一切都好商量。」
「謝謝。」
他淡笑回了句,直接掏出碎銀放在桌上,長身一起,便大踏步地出了客棧。
「客、客倌,趕夜……趕夜路是很危……危險的……」
瞪著他如此乾脆離去的背影,小二勉強擠出幾個字,卻是聲若蚊吶。
見過千百種客棺,他沒遇過這樣子的客人,不是冷、不是傲。不是沒禮貌,就是……就是……哎,那感覺明明很強烈,他怎地就是說不上來!?
小二瞅了瞅角落的位置,是那客倌先前坐的,靈光忽地閃過--「像影子!就像影子!」
雙手一拍,啪地一聲。
若非先前僅剩兩人相對,只要他不作聲,怕是沒人會注意到他吧,他淡得如此自然,彷彿不存在,又彷彿原本就在那裡,他自己即成了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