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啦!就是這樣,沒錯!」眼睛突亮,小二那張嘴笑得開闊,他終於想到如何形容那感覺了。「原來,我這粗人也有聰明的時候吶!」
風在天地間流竄,讓薄冷透過外衣貼附在表膚,合該要找個溫暖的軟被鑽進去睡場好覺的,但他不想。
他還不想停歇。
※ ※ ※
「冷護衛,事情不好了!」萱兒急沖沖地敲門。「小姐……小姐不見啦……」
呼喊的聲響破門而入,驚起了向來淺寐的冷青冥。
他隨便披了件衣,立刻開門。
一見到冷青冥,淚水就落了下來。「我一早過去,沒瞧見小姐她人,就只瞧見了這個……」萱兒將手中的信遞給他。
冷青冥低首瞅了信封的署名,是給她母親的。
看留書上的署名墨漬乾透,想來是她早就寫好的。這是場預謀,不是偶然、不是興致乍來,而且--她有意將他摒除在外。
冷青冥淡淡一笑,苦的。他早說過,她是聰明人,若真有心隱瞞,連神仙也會讓她蒙了眼;這件事,他確實沒發現半點徵兆……「冷護衛,現在……現在該怎麼辦?」萱兒吸了吸哭得紅紅的鼻子。「小姐她一個人……」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太久的。」冷青冥的語氣輕而穩沉,卻繫了誓言般的重量。
是的,他不慌,因為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因為他從來就明白……西門凜霜是他唯一的目標,這輩子都是。
東方天際已現魚肚白,冷青冥策馬奔馳了一夜,這會兒,心再切切,也掩不了人倦馬疲的事實。
無論如何,他得暫時停下、稍作休息,為了之後能夠繼續向前。
這場追尋,是人還在、心去了,前景一路相思迢遙!
※ ※ ※
「大爺、大爺!危險吶!快停下來、快停下來!」
不遠處,突然有人竄了出來,橫張著雙臂大聲喊停,冷青冥連忙勒馬止步。
攔住他的,是個瘦小男子。
「大爺,這白虎崗上有大蟲,大夥兒向來是在巳時、申時結伴過崗的。」
怪怪咧,這兩天接連有「新客」闖崗,累得他必須重複說同樣的事。
他比了比天,繼續說:「反正巳時就快到了,大爺要不先到咱們店裡,等等再和其他人一道過崗?」
冷青冥衡量狀況,頷首應了。「麻煩小哥帶路。」
到了旅店小二牽馬去廄間喂飲,冷青冥則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粥、兩個饅頭。
他迅速環顧店內一周,果然有不少行旅,看來同樣是等待結伴過崗的。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到後頭去點個貨。」漢子隨意抹了抹嘴,起身道。
「大夥兒算人的時候,可別漏了我。」
「規矩,大夥兒早就知道了。你交代東、交代西的,不嫌累啊!」
刀樣的媚眼一瞟,少婦轉向另名漢子交代道:「噯,盛老三,你負責點人頭。」
盛老三的視線開始遍尋整間食堂,一一數算。
「喂!那個穿青衣服的,你也要過崗嗎?」他粗嗓問,對像正是冷青冥。
「是,在下是要過崗。」
冷青冥眼不抬、身不動,低低應了句。
盛老三點點頭。「總共二十二人,就差回生堂的那位小姑娘了。」
回生堂的那位小姑娘?字句撞入耳底,冷青冥倏地掀眼,眸光利亮。
是霜霜嗎?
他知道她曾用「回生堂」的牌號做護身符,使他們平安自洛陽返回長安……是霜霜吧。他想。
終於,冷青冥鬆了緊繃許久的表情。
終於,他趕上她了。
※ ※ ※
「快、快、再快點!再快點!」
揮鞭吆喝,西門凜霜心跳狂急,如果不這麼催馬快奔,怕是會讓驟來的緊張將她吞了、噬了。
那一眼……她不會忘了那一眼帶來的震撼有多驚人!
早在天濛濛初亮,她就醒覺了;由於待在房裡閒得發悶,於是就自個兒到附近溜躂,卻怎麼也沒料到,竟會在踅返旅店之際,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背影,遠遠地,可她再確定不過--是他,冷青冥。
想也不想,她立刻躍上馬背……忍著不讓水氣蒸騰入眼,西門凜霜咬緊了唇,盡可能伏低身子,心裡滿塞的,就一個字--逃!
她要逃,逃得越快越好。
就是這般慌忙,才會讓她忽略了匿在暗處的一雙眼睛。
一雙動物的眼睛……「我四處尋過,就是不見她的人!」辜大娘面露焦躁。
巳時已至,所有人齊聚旅店外準備出發,獨獨等不到西門凜霜。
「咱們各有各的行程,不能等。」
盛老三跳上車座。「先走唄,小姑娘可以自個兒跟下批……」
他的話還沒說完,有人逕自策馬離開,那促亮的蹄響不僅讓盛老三閉了嘴,也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全都看向飛塵揚起處。
是今早才來、始終沉默坐在角落的青衣男子。
沒人識得他,更沒人知道為何他如此匆忙,但此時此刻,他們全部怔愣住了,或許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又或許是那飛馳而去的蹄聲太急切,急切得令他們彷彿心頭掛了鉛,沉甸甸的過了好半晌,才有人終於低低悶悶地開了口:「走吧,咱們得出發了。」
出發,過崗,往江南水鄉。
※ ※ ※
她不能死!
在尚未替西門家留下繼承人之前,在沒和冷哥哥再見一面之前,她不能死!
「不……不能死……我不能死……」
昏沉的囈語不斷,容頰滿佈慘白,西門凜霜猶自在夢魔中掙扎著。
夢裡,她的馬不見了,只有她一個人施展著家學輕功拔足狂奔,還得不時心慌回頭望,因為……它在追她,一隻鑲了雙紅眼睛的白虎。
突地,雙膝傳來刺痛。這疼痛,是她熟悉,也是她驚恐的。
然後她感覺到了,癱松無力慢慢自膝頭散開來,蔓延整個下身,更一點一滴上擴到腹、腰、胸……最後她再使不出半點力,身子一軟,委倒在地。儘管如此,她仍不放棄求生,旋即改以兩肘撐地,勉強讓自己的身子向前移動,哪怕僅僅數寸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