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她愈來愈叛逆,連她自己選的學校也不念了,一天到晚在外頭遊蕩。原本我仍然相信只要再過一段時間,秋櫻會成熟長大、會明白。
我不敢奢求她的諒解,因為傷害確實已經造成,但我不希望她傷害別人的同時更傷害了自己。
直到她那頭烏黑的長髮也剪燙成時下前衛的髮型,甚至還染了一頭像火焰顏色的紅髮時,我才驚覺,我的秋櫻徹底的消失了。也許這輩子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善良活潑的小姑娘了。
這全是我的錯。
她不與我說話,由晚歸變成徹夜不歸。
有時三五天才見得到她一次面。偶爾回來,也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不吃飯,一個人在房裡也不曉得在做什麼。
每次她不見了,我就很擔心不曉得還見不見得到她回來。有一度我想將她禁足在房裡,她卻打開窗戶就要往外跳,嚇得我再也不敢試著囚禁住她了。
秋櫻,讓我操心,只不過短短幾個月的光景,我便覺得我又加快衰老了幾分。後來,我沒辦法,只好僱用偵探來掌握自己女兒的行蹤。很可悲……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誰。
我不怪秋櫻這樣對我,我只擔心她糟蹋自己。
看著徵信社交給我的照片,我愈看愈是煩惱。
秋櫻已經半個多月沒回來過,照片裡,出現在秋櫻身邊的都是一些太妹、太保之類的青少年。
秋櫻跑去跟他們鬼混。
照片拍攝的場所都是秋櫻最近時常出沒的地方,舞廳、PUB……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天,還有賓館!
「秋櫻……」
我激動的差點沒跳起來,幾乎忘了我現在是在一家餐廳裡和徵信社的人會面。「她、她還做了什麼?她有沒有」
對面那名看來年近三十的男人就是我僱用的偵探,他點了一根煙叨在嘴邊,眼底時常流露著些許不耐。
「吸毒安非他命。」他一臉見怪不怪的,語氣甚至是平平穩穩的說出了我最擔心的事。
「天……」秋櫻吸毒……難道說她偶爾關在房間裡也是在吸安非他命?
「不是天。」那人話說的沒頭沒腦。
「什麼?」
「是地獄,她如果繼續吸毒,天堂就會變成地獄,如果不希望令曖墮落,為人父母的,是不是該多關心一點?」男人語意中是帶有指責的,但口氣倒不比忠言刺耳。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秋櫻今天會變成這樣,完全是我的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明明是天堂孩子的她,變成墮落的天使。「那,我女兒的事是不是?」「就到此為止。」
他打斷了我的話,我原要請他繼續幫忙的,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彷彿思慮了許久,男人才道:「看你的女兒,會讓我想起一些我不願想起的往事。」
至於是什麼往事,男人沒說,我也不便追問。
男人意味深沉的看了我一眼,一語不發的將煙蒂放進煙灰缸裡,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漱口似的一口含在嘴裡,些許時候才咕嚕一聲吞進肚裡。
他什麼時候走的,我沒發現。
我的心思全擺在桌上那些照片上。
照片上的主角渾然不知已被鏡頭攝入,原來清亮的一雙眼,變得黯淡無神,臉頰也消瘦不少,下巴比以前尖了。
秋櫻像我,但那是以前;現在這模樣的秋櫻根本就是一抹幽魂,她誰也不像了。唉,秋櫻……
真這樣恨我嗎?
***
夜裡,依著從徵信社得來的地址,我到了那間秋櫻時常流連的PUB。
這是一間充滿後現代魔幻風格的PUB,相當嘈雜熱鬧,五光十色的燈光讓人忍不住頭昏腦脹。
我不喜歡它的氣氛。但是我女兒在裡面。
櫃檯聚集了幾個怪模怪樣的少年,打量的眼神教人不舒服。
我瞄了眼自己的穿著西裝筆挺,在這裡或許是不適合的打扮。但我堅持,因為我只是來帶秋櫻回家。想裝作沒看見,他們卻群起圍繞住我。
「老頭子,你是不是走錯路了,這裡可不是爺爺奶奶該來的地方。」
爺爺奶奶?我還沒老到那種地步吧!小鬼。
小鬼難纏,我沒搭理他們,逕自往裡頭走去。
「挺扁的嘛……」少年們在我身後嗤笑著,我愈是不加理會,他們愈是想纏鬧我。
PUB裡龍蛇雜處,放眼所見,淨是一群狂放浪蕩、遊戲人生的年輕人。死角相當多,處處都瀰漫著引誘與犯罪的氣氛,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四處梭巡著,尋找秋櫻的身影。
但光線太暗、太混亂,我看不清秋櫻究竟在什麼地方。
少男少女一群一群的圍聚成一個小團體,隔絕了外界的干擾,做著驚世駭俗的事,獸性與性慾的沉淪。賭博與恐嚇……也許還有哪個不起眼的角落正有少年人將青春的生命奉獻給毒品,換取片刻的快樂幻覺。
我愈想心裡愈覺得不對勁,秋櫻那樣一個天堂的孩子,在這種人間地獄怎活得下去?
我不相信……不相信我的寶貝女兒也成為這群墮落天使中的一員。
一眼望去,每個人都不是我的秋櫻、卻都像我的秋櫻……一時間,我迷糊、迷惘了。
「秋伯伯,你怎麼也來這裡?」
突來的一聲喚喊,將我迷離的心神拉了回來。
這地方太容易引誘人心腐化。我回過頭,鎮定住心神。藉著正好照過來的雷射燈光一瞧,看清了那人的臉。
我驚訝的問。「季桓,你怎麼也在這裡?」
秋櫻曾往這裡是因為恨我,季桓沒有秋櫻那樣激烈的情緒,他並沒有反對我和他母親在一起,他怎麼也來?
季桓看著我,露出一抹苦笑。那種笑,笑得今人心裡澀澀的,是少年愛戀卻不得的苦。
看他一笑,我就明白了。
他來這裡,自然也是為了秋櫻。
「她在哪裡?」直接問季桓比較快。我非把秋櫻帶回去不可。
我很怕,我怕秋櫻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怕她毀了自己。
季桓眉頭皺了皺,彷彿有話想說,卻終究什麼也沒說,最後只道:「跟我來。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