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我,我現在在天橋路……我不管,你快來接我。」
是情人吧!那語氣聽來撒嬌黏膩——不能怪我偷聽,實在是講電話的那女孩嗓門大了些,不知怎的,她的話裡有那麼一絲炫耀的意味。
我的直覺向來是很敏銳的。
五分鐘後,我總算明白。
一輛拉風的蓮花跑車停在騎樓前,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裡頭的男人帶了墨鏡。女孩雀躍地奔入雨中,坐進前座,不一會兒,蓮花跑車子彈也似的駛向遠方。
話筒一再的被拿起,又被放下。
直至沉寂許久——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錢銅板,猶豫了一下,投進電話裡,伸出手指要按號鍵,手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兒,又無聲無息的放下。
掛回話筒,將硬幣握在手中,突然胃部一陣痙,我皺緊了眉,蹲下身子。
這雨不下一個晚上是停不了的了。
我抱著肚子,將臉埋進臂彎裡,感覺身旁的人雜雜沓沓。
「小姐,能不能借個硬幣?」一個男音在我耳畔響起。
要打電話的吧!我伸出手,硬幣在掌中,感覺另一隻手輕輕拾起那個銅板,指尖的餘溫殘存在我掌心。
「謝謝。」
「不客氣。」我有氣無力的說。
那人的位置離我很近,我聽得見他拿起話筒的聲音。
「喂,請找杜秋涼小姐……不在是嗎?是這樣的,我想親自來向她道歉……」
同名同姓吧!真巧,世上有人和我叫一樣的名字。可是——這個人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好奇心的驅使,我抬起頭,想看看那男人的模樣。
「杜小姐,你的電話。」他將話筒遞到我的眼前。
我一時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是你?」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是我一輩子的惡夢。
「是我。」他將話筒掛好,把硬幣塞回我的手中,連帶著將我拉起來。
「真巧。」除了這句話,我不曉得我還能說什麼。但未免也太巧了一點吧!就跟這場疾雨一樣,淋得人措手不及,全是老天爺的惡作劇。
「是啊,真的好巧。」
我別過臉,不再搭理他,期盼這場雨快停。
「你一個禮拜沒去上課了?」他突然說。
我猛地回頭,心裡納悶得緊,他怎麼知道?
像是窺透了我的疑問,他做了解釋:「你同學說的。」
可能是因為在身份上,他是個教授,而我是學生的關係,我有一種做賊心虛的困窘,使得我急切辯駁道:「那是因為我感冒了。」
「現在好些了嗎?」沒想到他居然這樣的問。
廢話!沒好點兒,我會出來閒逛。我在心底偷偷罵他問了一個笨問題。
「快七點了,請你吃個飯好嗎?」
「你要請我吃飯?為什麼?」
「向你道歉啊!願意接受這個邀請嗎?」
我睜大眼盯著他瞧,一陣不識時務的咕噥聲自我空空如也的胃裡響起,像一記悶雷,與滂沱大雨中隆隆的雷鳴聲相呼應。
他輕笑出聲,我則面紅耳赤的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走吧,別虐待自己的胃了。」他不由分說的捉起我的手。
我們快速的衝過直瀉而下的雨簾。
也許孔老夫子說的沒錯,「食色性也。」人果然隸屬於油鹽聲色之中,是情與欲雜揉而成的生物。
你,我,都不例外。
* * *
我一定很容易被收買。
不過一頓飯,便讓我對他盡釋前嫌。
他老馬識途一般,帶我到一家餐廳用飯。這家餐廳以海鮮大餐聞名,不巧的是,杜小姐秋涼我專對海產類食物過敏。
看到侍者遞來的菜單,我都傻眼了。
「A餐,謝謝。」他對服務生說。望向我,笑道:「想吃什麼盡量點,沒關係。」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接到他鼓勵式的笑容,再望回手中的菜單,不禁在心底偷偷的苦笑。怎麼半字不離「海」「鮮」呀!
怕那服務生等久了,頻頻賞我衛生眼。我只好隨意點了份蝦仁炒飯。
「怎麼只點炒飯,說好了這頓我請客的。」他接過菜單,一一介紹每樣食物的特色,優缺點。「別跟我客氣,這家餐廳的海鮮套餐可是很有名的。」
瞧他說的那樣起勁,我實在不忍潑他冷水。這雨天,天氣怪冷的。「先生,你瞧我是那種會跟你客氣的人嗎?」我半打趣的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口才。
他聞言霎時住了口,一臉茫然可見。
「我對海鮮類食物過敏。」唉!只好坦誠嘍。我沒遺漏地捕捉住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歉疚。
「對不起,我不曉得。」他赧然一笑。都三十好幾的男人了,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我們換別家……」
他起身欲走,我按住他擱在桌上的手背。
「不,不用了,總不好叫來一桌子的食物卻沒人吃吧?」
恰巧一名服務生送來了我們的餐點,我收回手,望著滿桌食物,不禁失笑。
我瞪著盤內鮮美多汁的蝦仁。「我想,吃個炒飯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飯送進嘴裡。
他看了我的模樣,憐愛的摸了摸我的頭,說:「沒人要你逞強。」
憐愛?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
我的髮梢還殘留著他指尖的餘熱,那撫觸隱隱約約透露了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心情。
「給你好不好?」我瞪著盤中的蝦仁道:「我的蝦子給你好不好?」
以前在家裡的時候,老爸是我的救星,每當飯桌上出現令我厭惡的食物,而老媽又在一旁監視時,老爸都會趁老媽不注意時,偷偷的把我碗中的青椒,蘿蔔吃掉,養成我今日挑嘴的惡習。
他橫來一隻手臂,手中的叉子利落的叉走我盤內的蝦仁。
我不禁感激的看著他。「謝啦!以後我吃蚵仔麵線或蚵仔煎一定不會忘記找你去。」我笑得很甜,我知道。可以感覺到我的唇線咧了好大一條縫。
其實,我不愛吃海鮮類食物不光是為了怕過敏,更是因為我就是討厭那些軟體類的生物。
他突然愣在那邊。
「你們真得很像。」他喃喃著,語調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