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沒有行動,她開始不耐煩。
當她為了吻他而把臉孔湊近他時,她忍不住瞇起眼。「奇怪……你好面熟……」不管了,她噘起嘴,往他那兩片好看的嘴唇親下去……
☆ ☆ ☆
佳良以為她作了一個有關一夜情與飢渴女子的夢,然而雙腿間的疼痛卻提醒著她,她昨天不是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
但隔天她醒來的時候,床上只有她一個人。
她的腦袋清醒得很慢,當她起身到浴室裡洗掉一身放縱的痕跡時,她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她真的做了!真真正正地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一直以為心靈的空虛可以用肉體的激情來填補,昨天,二十九歲的最後一夜,她拚命忽視理智的抗議,試著學習讓感官主宰她的思考。
她成功地麻痺了自己,而她以為,一夜激情,嘗過性愛以後,歷經了變成一個成熟女人的過程,她就真正是一個沒有缺口的圓,她不需要因為自身的不完整而汲汲尋覓那失落天涯的一角。
她錯了。沒有愛的性固然解放了肉體的需要,卻沒有帶來心的完整。
而假如她原本就是一個完整的個體,即使沒有愛情生活一樣不影響她生命的圓滿。
愛情不是尋找失落的一角,而是在茫茫人海中,受一個人吸引、戀慕他,想要跟他在一起,是兩個圓滿的圓交會成一個同心圓。
三十歲的今天,她終於明白,康平的介入從來不曾破壞她生命的完整性。
如果有他在她身邊,她會過得很幸福。
然而沒有他在身邊,她也會保有自己的快樂。
他們是兩個分散的圓,能在一起很好,沒有在一起,各自發展似乎也不錯。
也許以後她會遇到一個比他更好的人,三十歲不意味著青春的結束,可能反而還是個新的開始。
佳良決定該把她的租屋啟事發出去了。
☆ ☆ ☆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偶爾經過十字街時,佳良很難不多看轉角那家餐廳一眼。
那曾經是一個大男孩的夢想,她還記得當他談論它時眼睛裡閃耀的光。
大約是半個月前她路經這裡,那時餐廳還沒易主,可前陣子這裡開始有裝潢工人進進出出,佳良就知道這裡已經被人買下來了。
帶著跟冬天一樣蕭瑟的心情,佳良攏緊身上的大衣,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大樓管理員老王見到她,從電視機前站起來說:「王小姐,今早有人來看你要租的房間,我請她打你電話。」
「喔,知道了,謝謝。」摸出鑰匙打開信箱,發現裡頭連張廣告函也沒有,她又把信箱鎖上,並考慮翻出畢業紀念冊給過去的同學朋友寫封問候函。
這種冷天氣裡如果能收到朋友的來信,即使是隻字片語的問候應該也會感覺很溫暖吧。
按了電梯鍵,雙手又插回口袋裡取暖。
十三樓,電梯到了。
一個很高的男人背著背包站在她公寓門口,正盯著門上的租屋廣告看。猜想是來租屋的,她走過去。
「先生,不好意思,我是公寓主人,這間房間只租給女客……」
男人轉過頭來,佳良傻住了。
「早上我回飯店去拿行李,走出這扇門的時候才想起我鑰匙已經還給你——」他笑望著她,臉上有一個單邊酒窩。「佳良,你還好嗎?」
「我……我很好。」他、他有些改變了,看起來比以往更成熟,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
「康平?」
「你房子還沒找到新房客嗎?如果還沒,介不介意我再搬進來?」
「康平……」
「佳良?」
「說,說你是康平。」否則她不能相信他真的站在她面前。
他露出那快要變成他的招牌的笑容:「我是康平。」
佳良忍不住雙手捂起臉,眼淚從指縫裡透出來。接著她又笑,又不好意思地道:「我變得很愛哭。」
「看得出來。」他忍著不上前去擁住她。
她啜泣地:「船長也不在了。」
「早上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你有沒有跟它說:『謝謝你』?」
佳良哭得唏哩嘩啦地點著頭。「兩年,很多事情都變了。」
「你一件件說給我聽。」
「那要花很多時間……」
「你可以挑最想說的先講。」
佳良緩緩放下雙手,眼睛和鼻子已經哭得通紅。
「你要搬進來?你還會不會走?你為什麼回來?還有你剛剛為什麼說你早上從我的門走出去?你什麼時候進來過?」
看來佳良還沒有把他跟昨天發生的那件事聯想在一起。
康平忍不住笑著看她。「問題很多,我一件件說給你聽。」
佳良沒有想過有一天分離很久的人天涯重逢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會很感動?很激狂?會驚天動地海枯石爛?還是像她現在這樣腦袋打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掏出鑰匙開了門,擠出一抹笑。「進來吧,時間很多,我們可以慢慢聊。」
「好啊。」他提著擱在地上的家當。「我來煮咖啡。」
而她不打算再讓他走。想說的事情太多太複雜,可她明白這麼多事情裡頭,她要先說哪一件。
悄悄地,她的手被握住,她抬起眼眸,兩雙眼睛裡傳達著對彼此的思念。
這是個沒有雪的冬天,春天就快來了。
《全書完》
後記
沒有交代得很清楚是不是?但是我想你都已經組合好前因後果了。
侯麥式的結尾就是這樣。
故事必須要劃下句點,但真實的生活則不必。可能你們看到這個故事時,也是個春天即將來臨的季節。
大概有人已經發現了,我很常寫三十歲上下年紀的女人。田詠賢、楊雙喜、齊亞樹、童智美、江夏日,與本故事中的這位王佳良。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當有年齡與我相差無幾的讀者來信,卻在開頭稱我一聲「阿姨」的時候,我真是受寵若驚,然後開始自我檢討起來。
怎麼我還青春如花,心靈卻已經垂垂老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