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教我怎麼過生活,但我的生活,還頗愜意。
今天上班,穿三宅一生米白套裝,搭配同色粗跟方頭鞋,曉君一早來見了我,說我懂得打扮,朝氣十足。
當然,因為我還年輕,有活著的感覺。我笑。
內線電話接來,是曉君。
「楊小姐,楊志馬經理與你約時間,週三中午可有空?」
「為何事約我?」我以為我們合約之事已談妥。
約都簽定,直到下一次簽約期間,可以不相往來矣。
「合約需再商談。」
怪了,一切無誤,還有何事好談?
「就約週三中午。」我說。
「好的。」
曉君向來是個值得信任的好助手,不枉我慧眼識人,當初將她調到我身邊。
一通外線電話。
我想曉君已幫我過濾過電話,我接起。
「雙喜,週三下午可有空,請你吃飯。」這聲音,是A君。
「已有約,下回請早。」中午已有約,下午再有約,太累了。我珍惜自己。
「週四呢?」
「約了牙醫。」我照顧我的牙齒同我照顧我的心臟一樣努力。怪的是,我並不奢活百歲。
「週五?」
「有何事必要見面不可?」我問。
「終身大事。」
我戲說:「祝好運。」
「雙喜,週五可願賞光?拜託。」
不再與他捉迷藏,我曰:「可。」
一句話能讓一個人開心,何樂不為?
聽見他吁了口氣,又急道:「六點我去接你。」怕我反悔似的。
「七點,我得回家換衣服,我不介意你六點來,但恐怕我一身狼狽就只適合去吃麵攤。」一天工作下來,我再怎麼朝氣十足也會被吸血吸到兩眼無神。
「我七點準時到。」
「承蒙招待。」
掛了電話,正想提醒曉君暫莫讓私人外線電話進來。我有一大堆工作待忙,此刻無暇細說。
孰料尚未行動,又一通外線。
是B君。
「雙喜,莫忘了今晚的約。」
「一定記得。」
B君滿意的掛了電話。
欲通知曉君注意,電話又進來了。是C君……
直至半小時後,我終於得以按下內線通話鍵,吩咐曉君仔細過濾電話,不希望再有無關緊要的私人電話進來打擾工作。
曉君笑話我:「星期一的功課,ABCD已都來報到否?」
「饒了我吧,求你莫再做紅娘。」最好擋下我所有私人電話,還我清靜,我現在最不需要熱線。
「受歡迎總是好事。」
「個個欲拖我回家見父母,麻煩。」
「誰叫你取這樣討喜的名,「雙喜」可不正是雙喜臨門,當然個個搶著佔先。」
我撐著肘,懶懶道:「先來後到不是問題。」
「週三馬經理亦有機會?」
多麼蕙質,曉君心思竟聰慧如許,這女人比多少英俊男人可愛的多。
我坦然答之:「是,人人都有機會。」
我清楚得很,我也只不過是他們的選擇之一。交遊上的忠貞對實際感情的培養,沒有太大的助益。我們都憤於留條後路給自己。
「A君話多纏人,你最受不了這種人,我想他機會渺茫。B君品味高尚,可是稍嫌沙文。C君整天待在醫院裡冷血冷面,吃飯還談內臟經,難消受。D君風流,玩玩可以,結婚免談。E君條件雖好,可惜是鯀夫,背景複雜,要深交請先考慮清楚。」
我大笑,「一個個被你說得一文不值。」那些男士聽了,恐怕要大皺眉頭。
曉君不知是挖苦還是安慰。「更好的總是在後頭。」
「如同得不到的總是最好。」我有感而發。
「歷年來,多少女性經驗已足以證明事實的確如此。」
「是嗎?你可記得我推薦你拜讀的「玉米田里的先知」?」
曉君反應快過一般男人。「你是說,實驗結果依據事先假設而不同?」
「人類先入為主的習慣很難改變,我們太渺小,所知太少,而宇宙太玄奧。」
「科學迄今亦無法分析人類的情感酵素,人的感情比較近乎哲學。」
「任何學問,總要匯歸一處,原理其實都一樣。」我說。
「知道原理,於生活亦無益,我們重視前人的經驗。」曉君說。
「所以……結論是?」
曉君如老媽媽似的教訓我:「不好的丟掉無妨,反正不覺可惜,但看到好的請捉住別放!機會是千萬分之一。」她逾職過頭,她忘了她比我年輕,我經驗比她豐富,看人比她准。
但看得再准,有什麼用?
男女交往,互相陪伴一段時光,也就足夠了,誰在乎天長地久?那是神話。千萬分之一,似買鞋。
合腳的鞋難尋,我難免記掛起前不久錯失的那一雙,但沒有記掛太久,第一,我未試穿,它未必真的合腳;第二,再合腳的鞋也有壽終正寢的一天,總要換,所以我沒有空放太多工夫去想念。
週三下午赴馬經理的約。
地點在皇樓港式飲茶。
我早到了,在預定位置坐下。
侍者為我倒了一杯檸檬水,我啜了口,翻出最新一期的商業週刊閱讀。一向有速讀習慣,不到十分鐘,已將整本週刊瀏覽完畢。
離約定時間尚有五分鐘,馬經理尚未到。我撥空打電話給曉君,問她想吃什麼茶食,打算打包回去。
曉君說了幾樣,驢打滾、翡翠糕、鳳爪……我一一記在腦子裡。
結束電話,馬經理尚未到場。
臉上的妝被汗水洗得差不多,我決定到化妝室補個口紅。
向來覺得在人前拿著小鏡子補妝是一件失禮的事,但許多女性似乎常常樂意這樣做。我不願意那樣,捉起皮包起身到化妝室。
五分鐘後,我回到座位上。
馬經理已到,正向我招手。我走了過去,與他寒暄。
侍者推著茶食出來,我們各自挑了幾色,品嚐幾口後,我切入主題。
「馬經理約我是因為合約的問題?」天知道我們都曉得不是這回事。
他倒也坦然,說:「只有這種理由可以約你出來。」
我認真打量他的穿著,他穿了一襲鐵灰色西服,身材挺拔,相貌也不錯,是個頗襯頭的男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