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畫師?」
她回神,泰若自然地笑道:「到了到了,昇平酒樓到了,阮爺,可要麻煩你跟田老爺說好話了。」轎子停了,陳恩上前扶他出轎。
「爺兒,我扶你上樓。」
「等等。」她上前,笑道:「阮爺,你的玉珮老跟衣衫打在一塊。」收扇幫他動手解開糾纏的玉珮,抬頭看他凝神傾聽的樣子。
他的嘴唇就在眼前啊……
「喂,杜畫師,你在做什麼?」陳恩低喊,瞪著她。
她微微一笑,退開。「我在想,阮爺若娶妻,必選謙德恭良的大家閨秀。」
阮臥秋聞言,皺了眉頭,在旁的陳恩接道:「那是當然!也只有才德兼備的千金才適合爺兒!」
「在胡扯什麼。陳恩,扶我上樓。」遲疑一會兒,他轉向杜三衡,藉著襲面的香氣,知道她離自己頗近,於是不動聲色地撇開臉,道:「杜畫師,你就在樓下等著。」以免田世伯老追著她不放。
「好啊。」正合她意。見他欲言又止,她笑:「阮爺,你有話要吩咐?」
「……沒有。」聽陳恩說她一身白綢、頭戴方巾,看起來像個讀書少年人……既是少年,身上香氣未免穿幫,還好只是圖出外方便而已,就算穿幫也沒有什麼問題才是。於是,他不語,轉向陳恩,陳恩立刻攙扶他上樓。
「杜畫師,接下來就交給我了。」鳳春向她感激低語。
「這是當然,我也得去買顏料了。」杜三衡陪著一塊走上了幾步階梯,直到能看見二樓擺設才停步不前。
昇平酒樓的雅座在二樓,看來今天全被包了。從她這角度看見阮臥秋正與田老爺在說話,雅座之後有面簾子,簾後隱約有個女子身影,應該就是田家小姐無疑。
「我瞧過田老爺的小女兒,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雖然是妾室所生,但一定能跟少爺夫唱婦隨,彈琴作詩,成為世間少有的神仙眷侶。」
有必要預設這麼美好的前景嗎?杜三衡摸摸鼻,慢吞吞地說:「鳳娘,你說的也沒錯,不過我想的比較現實。我在想,她若對阮爺有意,阮爺眼睛不便,洞房花燭夜她會很辛苦的……唔,要說很主動也是可以。」見鳳春掩嘴抽口氣,她極力掩飾心裡快活,笑著。「鳳娘,就當我說玩笑話,別這麼驚駭嘛,我先走啦。」
回頭再看一眼,陳恩正扶著阮臥秋坐下。那背影啊,跟往常似有不同……視線又落在那簾後的女子身影。
神仙眷侶嗎?難得地,杜三衡眼露一絲惱意,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唇瓣,轉身走下樓,順道買了壺酒,便去找尋販售顏料的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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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昇平酒樓是京師昇平酒樓的分號,她初來永昌城,就貪了這京師分號的名,住進這家酒樓,直到盤纏快要用盡的那一天——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正吃著她最後一餐,打算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擺攤賣字畫,哪知,曾被趕出阮府的畫師正好就在隔座破口大罵。
罵阮府的瞎子不識好歹,罵阮府瞎子不知大師之名,罵到她心生一計,請店家小二找阮府總管來,從此她的生計有了著落。
她爹常笑她,該煩惱的,她不曾煩惱;不該煩的,卻時刻惦記在心頭。她很明白她爹話中有話,也知道她爹一直在暗示她,她當沒看見沒聽見,就這麼活到現在。
阮臥秋啊……不由自主地又舔了舔下唇,這幾乎快變成她習以為常的動作了。這男人,也快有好下場了吧,夫唱婦隨呢……可不要他罵人,他娘子也跟著罵,那可真成了道地的夫唱婦隨,思及此,不免輕笑出聲。
聳了聳肩,硬將他從腦中驅離,依著鳳春給她的地圖,沿街走著,看見食樂坊後,拐進小巷,小巷裡有間司徒裁縫鋪,出了巷底再拐彎,便是一家老字型大小的小店舖。店面雖小,卻藏有私貨,如少部份由宮中偷運出來的名畫,藉著宮廷畫師之名,賣給民間富商時硬是翻價數倍,而顏料方面,如今雖有民間商船從番國運回,但過於高級的顏料多半還是偷偷由宮中轉運出來,一來不必成本,二來顏料難求。
她很厚顏地買了宮中顏料,心裡一點罪惡感也沒,要讓阮臥秋知道他的肖像之所以完成,部份得歸功於偷運來的顏料,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一口血噴了出來?
「小公子,您瞧著這幅畫笑了,是不是哪兒不對勁?」店老闆好奇地問。
她笑道:「就算不對勁,憑我這小畫師怎麼瞧得出來呢?」因只買顏料,對其他畫作並不感興趣,店老闆一說,她便隨意睨了一眼那畫在絹布上的女人像。
「這擺在店裡好幾年了,據說是先皇后宮的嬪妃,公子,您要的話,我可便宜賣給你啊。」
她彎下身,瞇著眼瞧著這張畫像……「這幅畫沒有署名啊。」
那店家連忙道:「雖然沒有署名,但絕對是宮廷畫師下的筆。公子,你大可放心,買回去絕不吃虧的!」
畫像中的女子貌美而真實,光影分得明顯,因此在陰暗的小店舖裡格外驚悚,活像有人一直在畫裡。她記得她爹說過,先帝不喜完全的西風,故洋人畫師多半中西混合,畫得中不中、西不西的,唯有在面對徒弟時,才會將油畫技巧盡數傳授。
這畫的背景左上方該是藍天的部份,那宮廷畫師卻以灰色調帶過,正如她習慣的畫法……「怦」地一聲,心跳得好高,再對上那畫中太過真實的雙眼,一時之間想到幼年曾親眼目睹在芭蕉樹下,有個綠衣女鬼拉著她爹走,那女鬼當時是沒有臉的,如今畫中的女子竟與那綠衣女鬼重疊起來。
臉皮遽麻,連忙撇開視線,不敢再瞧。
「公子?」
這張畫多半是先帝駕崩,眾妃陪葬時,流傳出來的殉葬物品,只是太過真實,加以收藏價值不如山水或戰爭景圖來得高,才會在此地積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