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說大也不算大,封閉的空間內,嚼饅頭的聲音和肚子餓的聲音,一唱一合,相映成趣,彼此都聽得真切。
更可恨的是,那小子吃完白饅頭還不甘休,再度變戲法一般,從懷裡變出一顆果子,大口一啃,那清脆的聲音聽得季初櫻耳朵發癢。
扔掉果核,蕭揚抬起頭與她目光相觸,看見她表情氣沖沖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接著!」他丟過一包東西,不偏不倚,正好砸至她懷裡。
「咦?」季初櫻瞪大眼,這小子,真乃神仙下凡?扔給她的,居然是一大包牛肉乾!
「我吃飽了,這些給你。」他淡淡的說。
「真的?」季初櫻聞了聞,沒有餿味,讓她放了心,但隨即一絲疑惑又起,「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會被罰?」
「我哪裡會知道。」他無辜地攤開手。
「可是你預先準備了食物。」她嚷嚷道。
蕭揚淡淡地看向窗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這是習慣……從小到大,我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為了不挨餓,遇到食物充足的時候,我就會藏起一些備用,饅頭和牛肉乾是午膳時留下的,果子是昨兒在樹上摘的,都還很新鮮,大小姐可以放心地吃。」
原來如此,季初櫻在這一剎那,心中湧起酸酸疼疼的感覺。
「我剛才打了你……你也不計較?」她低下頭,小聲的問,彷彿在懺悔。
「小的是怕大小姐挨了餓會更沒記心。」他竟也是個嘴硬之人,「吃飽了,早些背熟禮儀,小的也可以早些離開這兒。」
「放心!」季初櫻不覺又動了氣,「等我吃兩口,有了力氣,就去背書,不會再連累你受罰。」
她鼓起腮幫,一邊奮力往嘴裡塞牛肉乾,一邊大力拍著胸口幫助下嚥,吃得太急,好幾次險些嗆到。
蕭揚忍住笑,想遞果子給她,卻被她堵氣地推開。果子像球一樣落至地面,彈跳弓兩下,碰出一片蜜汁。
不一會兒,她開口說:「吃飽了!來吧,你翻書,我背誦。」
蕭揚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暗歎著打開書卷。
「行稽首禮時,拜者必須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撐於地面,然後緩緩叩首,頭著地後,稽留多時,手在膝前,頭在手後。此乃『九拜』中最重的禮節,一般用於臣子參見君王或祭祖先祖。」
她朗朗背誦,一邊念著,一邊不顧才吃飽的肚子,躬下身去,逐一演練。
「頓首禮,與稽首禮大同,異者處,在於拜時必須急叩頭,其額觸地,此舉一般用於下對上之敬禮……」
或許是因為吃飽後習慣打盹,又或許是因為生氣太過消耗體力,也或許是因為練習禮儀太過疲勞,她說話的聲音漸漸的弱下去,做了最後一個磕首的動作,身子便趴在地上,再無動靜。
蕭揚焦急地連忙上前攙扶,翻過那垂著的小腦袋,不由得笑了,她竟然睡著了。
順手一攬,她的頭便擱在他的肩上,散落的青絲拂過他的面龐,蕭揚的胸膛微微的起伏。
雨停了,月亮穿過重雲,幽藍朦朧的月光映著季初櫻小巧的櫻唇,蕭揚瞧見了,頓時全身血液逆流,渾身發熱。
腦海中隨即浮現出冶艷的畫面,蕭揚晃晃腦子,不讓自己亂想,他一竄而起,掀下一張裝飾粉牆的斑斕虎皮,鋪至地面,將季初櫻抱到上邊。
她躺得舒服,他也鬆了一口氣。
她大概不記得了,可他卻永遠無法忘記初見她的情景。
那一天櫻花爛漫,他在粉瓣紛飛裡,看見一個穿淡紅衫子的女孩履舞仙仙般於林中旋轉,笑顏、花顏交相輝映,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他的心不自覺的打下了烙印。
從別人口中得知,那就是歸海弦的未過門的妻子。
呵,好遙遠的距離,他永遠都不可能接近她,只得站在角落裡默默觀望。有時候他會略施小計,把歸海弦從牡丹樓帶回她身邊,只為了一讓她傷心空等;有時候,他會在暗地裡送她一份小禮物,搏她寂寞時的傾城一笑。
比如那滿樹的絹櫻。
沒錯,那偷白絹的賊就是他,至今,他的懷中仍揣著殘留的絹花,那是他貼心的秘密。
甘願為她做一個赴湯蹈火的人,並非單純迷戀她的美貌,是因為他欠了她一份情。
某一個寒冬的早晨,發熱的他以為自己快要去見閻王,然而到馬廄欣賞白駿的她,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去請大夫!」他聽見她對僕人這麼說。
「小姐,他沒事的,您甭操心。」
她轉身就給了那個頂嘴的僕人一鞭子。
「倘若人死了,你出棺材錢?」喝斥的聲音揚起。
僕人不敢再多話,連忙找來大夫,並把快暈厥的他移至溫暖的廂房。
事後她得到一個惡女的名聲,不少僕人都私下議論著,「正主子還不至於這樣欺負咱們呢!她以為自個兒是誰?」
蕭揚始終覺得自己欠她一條命,一條她用自己名聲換回的命,雖然對她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做過就忘的小事。
所以當單于淳找他扮演歸海弦時,他一口答應了,即使這樣做,是欺君犯上,會掉腦袋,他也答應了,因為這讓他有機會接近她。
厚而軟的虎皮將她的小臉兒焐得通紅,他想撫一撫她的凝滑玉肌,但手抬到半空中,還是硬生生的止住。
第三章
一行人馬如期出了城。
季初櫻懷裡搋著銀票,心裡異盤算著,等過了前邊的地界,她就開溜。
銀兩已經到手,還待在這兒做什麼?難不成真的跟隨這群人到堯國那荒蠻之地,等著真相披露,然後被砍頭?她自認沒有那麼傻!
天色已晚,單于軍師吩咐就地搭起帳篷,明兒個早晨再繼續前行。
季初櫻想著未來的自由生活,興奮得難以入眠,待眾人睡下後,她獨自來到溪水畔,尋了塊大石坐下,藉著月光攤開地圖,仔細研究逃跑路線。
輕哼一支民間小調,看呀看,把一張圖看透了,她才打了個呵欠,準備回帳篷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