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天,他們便得啟程趕往堯國,因為堯皇的大壽之日就在下個月,別說背熟各式禮儀,蕭揚若能在期間內學會站直、行穩,季初櫻都覺得可以大放鞭炮、感謝神靈的保佑了。
「大小姐,肅,即手著地的意思……為何你肅拜之時,總不到位?」
光顧著偷窺,聽漏了教習,單于淳一聲不耐煩的怒喝,季初櫻才反應過來。
「軍師,這禮儀好複雜哦!什麼肅拜、吉拜、凶拜、奇拜、褒拜的,細節也太繁多了!」季初櫻從不承認是自個兒的錯,嘻嘻一笑抵賴,「您又說得太快,叫我怎麼記得住?」
「三叩九拜乃宮庭基本禮儀,這都記不住,往後還有更多更繁複的規矩,大小姐如何適應?」單于淳吹鬍子瞪眼,「我看不是記不住吧?大小姐如此冰雪聰明,詩詞歌賦都能背得一字不差,您只是不肯用心而已!」
「可是阿揚也沒記住呀!」季初櫻挪至蕭揚身後,拿他當擋箭牌,「他可一直都很用功呢!」
蕭揚在她向他步近時,身形微微一僵,似凝住了呼吸。
「大小姐如何會以為阿揚沒記住?」單于淳不服。
「剛剛他行空首禮時,軍師您說『俯頭到手,與心平而不著地』,可是,他『撲通』一聲,腦袋碰到了地板!」季初櫻模仿蕭揚的錯誤動作,既滑稽又誇張,引得一旁圍觀的僕人嘿嘿低笑。
她的確沒注意自己的練習,因為她剛才全在偷瞧蕭揚的一舉一動。
「阿揚是我的手下,他習不好,我會罰他,」好半晌,單于淳嚥下怒氣,徐徐轉身,「季老爺、季夫人,您家大小姐我可管不了,求兩位勸勸她。」
「她不用功,也該罰!」季夫人連連賠著不是,接著轉身教訓季初櫻,「女兒呀,你就專心一點,把剛剛教的禮儀記熟了吧!不記熟,不許用晚膳。」
「如此才公平。」單于淳終於點頭,「就讓阿揚在這兒陪著大小姐練習,什麼時候他倆把稽首禮、頓首禮、空首禮……都記清了,不弄混,才讓傭人們送晚膳來。」
「如此最好。」季夫人笑咪咪的說,「咱們也別在這兒瞧著,讓他倆不好意思分了心,都走、都走,留兩個傭人在花廳外看著就成了。」
他們在桌上擺下一卷「皇族禮儀必閱」後,把花廳的門一鎖,兩路人馬揚長而去,只剩季初櫻與蕭揚,仍可憐地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滅絕人寰的暴行!季初櫻在心中大罵。
倘若她和蕭揚是正牌的王子和王妃,他們還敢如此?她很想跳起來踢門,卻由於跪得太久,腳有點發麻,一個不支,癱坐在地上。
「喂!木頭人──」她睨向無動於衷,仍跪得直挺挺的蕭揚,不滿地嚷嚷,「快想個法子,讓咱們吃晚膳呀!」
「背熟了,他們自然會放我們出去,出去了就有飯吃了。」蕭揚不疾不徐仙答。
「奴才!奴性不改!」季初櫻氣憤的大吼,「怪不得一輩子被欺負!」
她撐起身子,一拐一拐地逐一察看窗子,希望能溜出去填飽肚子。
「呆子。」季初櫻回頭呼喚難友,「過來幫幫我呀!這窗子太高了,你替我把那張紅木桌搬過來墊腳。」
「東邊的門,有人看著,西邊的窗子對著季老爺的屋;北邊的窗子朝著人來人往的長廊;南邊是一個池塘,大小姐要小的把桌子搬到哪兒?」蕭揚拾起書,細細翻閱,懶得理她。
「你……」季初櫻插腰瞪他,卻被他有條有理的話駁得無言以對,她不服氣地移步坐到椅子上,微微譏諷,「喲,你也識字?」
「不認識多少,但看這本書足夠了。」蕭揚仍不苟言笑。
「為什麼我倆年紀看起來差不多,你卻比我高?」她轉而逗他。
「我比你大。」他言簡意駭地答。
「木頭!」季初櫻心裡很鬱悶,被關在這無聊的花廳裡也就罷了,還要跟這無趣的人待在一起,簡直是比挨餓還要更折磨人!
「喂,」不服輸的性子迫使她繼續開口,企圖讓對方也開口說話,「你這麼呆,又不識宮庭禮儀,單于軍師為什麼挑你冒充歸海弦?」
「這個問題應該去問軍師,我非他,怎知他的想法?」蕭揚手中的書又翻了一頁,「你不是也不識宮庭禮儀嗎?他們照樣挑了你充當准王妃!」
「狗奴才,誰讓你這樣跟主子說話的!」季初櫻不由得怒火中燒,揚起手,「啪」的一聲,響亮的巴掌甩在蕭揚臉上。
淡淡的指印微紅地浮上俊顏,剎那間,雙方都愣住了。
季初櫻愧疚地偷瞄了一下自己的手,不,剛才她並非真的想打他,只不過像是形成了習慣,一旦有人說了不中聽的話,她強悍的姿態就會本能地顯露出來,護衛自己。
如同小貓被踩了尾巴,很自然地會抓對方一爪子,沒有惡意,純粹示威而已。
從前,父母還在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自從入了季府,身處這膽戰心驚、小小翼翼的環境裡,心眼變小了,脾氣也變大了。
蕭揚沒有跟她計較,也不願再理她,垂下眉,繼續沉迷於書中。季初櫻亦不敢再說話,獨自走到窗邊,盯著南塘尚未從冬眠中甦醒的荷。
黃昏時,天邊飄來一片烏雲,日光全不見了,只聽滴滴答答的聲音打入池中。沒有人來給他們點燈,也沒人來替他們送晚膳,偌大的花廳傳來陣陣冷意。
「咕嚕──」
除了雨聲,季初櫻忽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她好奇地尋找來源,發現原來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這會兒糗大了!名門淑女竟然發出這種粗魯的聲音,被那小子聽到,還不笑死?
季初櫻按著肚子,偷偷回望蕭揚,卻驚奇地發現他從地板上站了起來,而是從容的坐至椅子上,從懷裡掏出一個大饅頭,一口一口地嚼起來。
難怪他被關、被罰也面不改色,原來是有備而來,本以為他與自己同為難友,但此刻季初櫻才發現自己孤立無助,心中的忿恨再次竄起,先前的愧疚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