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人沒回話,僅是仰頭上望,一照眼,門僕心裡打個突,喉頭好像噎住發不了聲,用力嚥著口沫任誰在半夜看見那蒼白得彷彿會透光、無波無緒的臉,對上那雙黑白分外顯眼、直凌凌瞅人的眼珠,都會抽氣驚神的。
「您……您稍等!小的立刻下……下去給您開門兒。」
門僕取了燈火下樓,心底不由自主嘀咕著。莫怪內屋的丫頭常說嚇人,像條幽魂似的,不單夜裡,就是白日突然撞見也挺駭人的。
聽說有時關在房裡好幾天不吭氣,出了門又久久不歸。少爺娶親兩年了吧?這期間,自己也不過瞧見這位少夫人兩回。
想不透老爺怎會作主幫少爺定這門親事。瞧!哪個正經的女人家會這時辰還在外頭晃蕩的?
「少夫人。」伊呀的門綻開了一道縫,門僕換上嘴臉,彎腰招呼;沾染土灰的綿靴、窄口胡褲、腰繫革帶、窄袖短袍門僕由下往上望,一身男子打扮。
好累!
司馬蒹葭筋疲力乏地拍撫胸前掛袋中聽到聲音驚醒、悶聲低吠的狗兒,身旁體型碩大的牲口不耐煩地原地跺腳,牽扯她握著韁繩的手臂;連夜趕路又累又困的她實在沒什麼氣力斥喝它們了。她無力站著,等僕人拉開門。
門僕使力拉開氣派厚重的門扇,看清門外站著的牲畜,突凸的眼珠子睜了睜,顫顫吸了一口氣!這……這胡人的畜生快兩人高,聽說脾氣蠻躁,一個不爽快就朝人唾那怎麼也洗不掉味道的臭液,門僕猶豫著--司馬蒹葭本想讓門僕照料駱駝,待看見門僕的表情,無奈地撤了念頭。不該讓「他」把馬牽走的,混沌的腦袋裡啐念著,這筆賬得等她有了力氣才能算;勉強撐住最後一絲力氣,認命地移動步伐,有氣無力吐出幾個字:「……去廄房點燈。」
門僕愣了愣,領會過來,如獲大赦似,忙不迭快步往前庭左外側的廄房去。不聽使喚的駱駝耗光司馬蒹葭僅剩的力氣,好不容易擺平了難纏的牲畜,此刻她只希望能躺下好好睡一覺。
正要把大門合上的門僕,聽到路頭有聲響--奇了,今兒個怎ど這麼熱鬧?跨出門檻張望,遠遠地來了頂轎子;轎夫看到燈火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
「紅姑娘,到了。」轎夫說。
「奚公子,你該進去了。」轎裡頭婉轉有若黃鶯的女子軟聲催促。
「你……你不陪我進去?」醉意淋漓。
「你醉糊塗了,這是你家,又不是我的地方。」溫柔輕笑。
「隔……我家不……不就是你家嗎?你扶我進去……」
「奴家哪有這福氣。」
糾糾纏纏,兩人終究下了轎--花鈿敷粉、豐肌秀骨的姑娘美得讓人睜不開眼,那歪歪倒倒的公子哥兒,唉!不就是咱家們少爺?門僕趕快過去幫忙。
跌跌撞撞進了門,嬌滴滴的姑娘走了,門僕一人吃力地扶著雙手亂揮的少爺。
只見他睜開醉眼,看見前面的人影就摟--「紅姑娘,原來你跑這兒來了。」
懷裡的人掙扎了一下,他摟緊些,突然皺起眉頭說:「這是什麼?」
他伸手摸向凸出物啊!連聲慘叫,摔得屁滾尿流,酒醒了一半。
他揉揉眼一看,是那隻狗!
「你還好吧?」司馬蒹葭面無表情抱著狗問。
他一身狼狽,氣火火地吼道:「我--我非休了你不可!」
他老是這樣說,司馬蔡葭不以為意,拖著累極了的腳步走回自己的院落,連鞋也沒脫就撲上床,墜入夢鄉。
第一章
「呼嗤呼嗤,你真的不跟我一齊下去?」
司馬蒹葭清軟的嗓音,帶著慵懶語調,輕輕滑過夜色中的樹叢--薄涼月色下,依稀可見黑色毛髮多於白、金二色的金絲犬,豎著沖天辮、半瞇著眼的黑黑小頭顱擱在併攏的兩隻前肢上,敷衍地對蹲在眼前的主人搖了搖尾巴。
「呃,瞧你懶的,那我自個兒下去嘍。」司馬蒹葭搔弄呼嗤呼嗤的耳後,叮嚀道:「別睡昏了,幫我留點神哦。」
司馬茉葭起身在腰間繫上掛著刀子、打火石袋等各式工具的革帶,交叉斜背上一隻鞹袋,約半尺長的鞹袋沉沉垂下,似乎重量不輕;身型瘦小的她早習慣這樣的負擔,步伐輕快地朝不遠處橫著樹幹的方向走去。
費了近月的工夫,直到昨夜才挖通了甬道,可惜沒時間細瞧。隨著距離的拉近,司馬蒹葭覺得胸口不斷緊縮、心跳加促!不管經歷過多少次經驗,每一回的興奮與期待仍是不減一分。
這樣熟悉的情緒反應,令她心底充滿難以言喻的圓滿感彷彿爹娘還在世,帶著她到處尋找古墓,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探險。
司馬蒹葭停步橫木旁,仰首凝望夜空中的一彎銀月,心底閃掠過一絲歉疚。她閉目合手默禱:爹,別生氣,我沒忘記您的交代,女兒只是下去找幾個小玩意兒,會很小心很小心的,有什麼動靜呼嗤呼嗤會馬上注意到的。她心虛地偷偷睜開一眼,偷瞥了下臥趴地面、懶洋洋的金絲犬,尷尬地擠眉扭臉朝天空一拜,心裡默念道:爹,您是知道的,它雖然一副偷懶樣,骨子裡卻是精靈得很,有它看著女兒,您可以放八百個心。您千千萬萬別生氣。
司馬蒹葭躬身拜了又拜,心裡知道要是她爹還在,絕對不會贊成她一個人做這事兒的。
盜墓這行當是極為危險的。黑暗的世界、無價的珍寶,財富當前,同夥內訌相殘不說,就連骨肉親情也未必可靠;在不成文的盜現中,倘若父子同入地底盜墓,先上者必為父親,兒子在後,就是防止此類事情發生。
盜墓是司馬家代代相傳的行業,司馬蒹葭的父親司馬業繼承家傳的本領,在世時是公認的三大盜墓專家之一。祖宗傳下的規矩也是為性命安全著想,防患於未然--司馬家人絕對不許與外族人合夥盜墓。可是到了司馬業這一代,身為無兄無弟的獨生子,鶼鰈情深的妻子成了他唯一可選擇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