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娘親這句話的意義。她向來足不出戶,十八年來她不曾踏出王府一步。
可現下,娘已經知道,她是為了什麼執意要出府去見西門煚。
半邊瞼的殘缺,讓明月一直以來深居閨合。
她臉上的胎記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十歲以前,娘親怕她心裡難過,下令宅子裡不許有任何一面鏡子,女眷更不許私藏 妝鏡,若有違反,即刻逐出王府。
此外,府裡也不像其它大宅子一般,有花潭倒影、池水映月。直到有一天明月在偏 廳花瓶的光滑面上,見到了自己左半邊臉上的「烏漬」--那是她頭一回見到自個兒的 模樣。起先她有些錯愕,後來終於知道這就是自己。可她不明白……明明一早寶兒已經 給她抹過臉了,可怎麼……怎麼她臉上會這樣骯髒呢?
明月拿了繡帕拚命往自個兒瞼上抹,可卻怎麼也抹不去那塊幾乎佔了自個兒半邊臉 的「烏漬」。
直到濯王妃進了偏廳,見到女兒拿著一塊帕子拚命往瞼上抹,她的心便涼了」
截--「明月!妳做什麼?」濯王妃奔上前去,搶下女兒手中的帕子,以防她這般 用力,擦傷了自己。
「娘……」明月轉過臉,清冽的眼神透出一許教人心酸的茫然。「娘………早上寶 兒沒替我把瞼擦乾淨……我想自個兒擦好,可怎麼也擦不去啊……」
濯王妃「哇」的一聲哭出來,她緊緊地抱住嬌嬌柔柔的小女兒、丈夫留下的遺腹子 ,這世上她最心疼的牽掛。
從那時候起,明月就知道自個兒臉上這「烏漬」,是一輩子也去不掉的了。
爾後濯王府不再嚴禁妝鏡,明月同其它人一般梳妝照鏡,裝作若無其事,只因為怕 再惹母親傷心。
可她心底是明白的,她明白……大家嘴裡雖然不說,其實對她一直存著憐憫和同情 。她更明白自己臉上的「烏瀆」有多麼教人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同情她這可憐的「 殘缺」。
所以裝作若無其事是最好的方式,她默默承受著大家的「同情」,每日說笑話讓母 親開、心、綻開笑顏面對旁人……只有當獨自一人時,她才會表現出心頭的酸楚,也只 有最接近她的寶兒瞭解她的心情。
就這樣明月和母親相依為命,守著小小的王府毛子,生活雖然平凡卻安定。
明月雖然名義上是王府之女,可濯王爺早在十八年前故世,只遺下她,是以濯王府 因沒有子嗣承繼,是早已沒落了。
可就在一個月前,皇帝卻忽然想起沒落的濯王府,下旨將明月郡主指給了聲名狼藉 的西門煚!
沒人料到,皇帝會突然想到這一對無依無靠的寡母孤女,就此打破了母女倆相依為 命的清靜生活。
原是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就伴著自個兒的娘親到終老,誰知道君命突臨,她若不服 從,便是牽連整座濯王府抗君。
也因為這樣,明月想去見見這個自己命定中的夫君。
她想知道,未來要共同相處一輩子的,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會不會嫌棄自己的容貌 ?或者會像王府裡的人們一般,因為存著同情而接受自己?
是的,她太在乎自己的容貌、以及其它人的目光。
再也沒有人比她自個兒心底清楚,她非常、非常地在乎………「月兒,娘不會讓妳 受苦的!」濯王妃淚水盈盈,她瞅著明月,心口犯疼地說:「娘這就去面君,要皇上撤 下這道旨令--」
「不要,娘!」明月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握住濯王妃的手。「真的不要………誰 知道他……他將來待我好不好呢?何況我也總是要嫁人的,是不?」明月安慰母親。
她明白,也許她們壓根就見不到皇上的面,又何必讓娘去自取其辱?
「妳當真這麼想嗎?月兒?」濯王妃噙著淚,她看到女兒傷心成這樣,心底已經沒 了主意。
「嗯……」明月用力點頭,露出一貫安慰母親的笑容。「娘不喜歡明月嫁人嗎?」 她強顏歡笑地問。
「傻孩子,娘當然希望妳嫁人。」濯王妃道,眉頭仍然深鎖。
「那不就成了?現下皇上替明月指了婚,我、我有了夫家了……」她望著母親,笑 著說道。
「可娘不希望妳有一絲勉強───「不勉強的,我只是好奇」垂下臉,明月輕聲說 :「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子呢?」
「那麼,妳瞧見了?他長什麼樣?可像傳說中那麼浪蕩不羈嗎?」濯王妃在乎的是 女兒的幸福。
「不……」明月搖頭,抬起臉。「我、我沒見著他;不過,不打緊的,傳言畢竟只 是傳言,咱們別上當、別多想,何況皇上挑選的人總不會錯的!」
濯王妃皺眉不語。事出必有因,她不以為傳言僅止是傳言,也不認為這個從來不曾 想起她們母女倆的皇帝,所做所為就「必定」不會錯。
只有寶兒暗暗歎氣。她知道她家小姐的性子,就算自個兒再受委屈,也不願讓王妃 傷心。
「月兒……」濯王妃欲言又止,半晌才緩緩地道:「都是娘不好,肯定是娘造了孽 ,竟要回報在妳身上--」
「娘,快別這麼說、別再這麼說了!」明月抱著母親,強自壓抑著自個兒要流下的 淚水。
濯王妃深深歎了一口氣。
她不再說下去了,可她的意思還不夠清楚嗎?如果月兒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麼,就不 會要她別再說下去……為了這孩子臉上那不該有的胎痕,濯王妃一直以來深深內疚…… 寡母孤女,原本只求平平靜靜過日子就夠,可老天爺卻自有安排。
現下,她們自己的命運,早已經不是自個兒所能掌握的了。
★★★
「爺,您要的東西來了。」西門炎的家臣傅思成,送了一張帖子至主子面前。
西門炎從書案前抬起頭,取過博恩成奉上的紙帖,展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