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請了一個帳房,他以前曾被打人大牢過,因為,他在主人帳簿中做過手腳,盜定了近千兩的白銀。
烈日請了一個門房,他以前曾被工人扭送官府就辦,因為,他打傷了主人的小兒子。
烈日請了一對專門押鏢的鏢師兄弟,可他們本來應是秋後問斬的死囚,因為,他們砍了他們的養父。
烈日當初曾一一解救了他們,收留了他們……也等於是替自己找了一批死士。
倘若烈日開口要求摘下他們的項上人頭,恐怕他們都還會爭先恐後呢!但為什麼烈日要救他們?
曾被打人大牢的帳房,其實是個實心眼的老實人,偏偏他遇上了一個尖酸苛刻的主人,工錢扣了再扣,縮水得下剩幾個子兒,而他心愛的女兒生了重病,極需珍貴的何首烏為藥引子,於是,他便盜用帳簿內的銀兩……
烈日一邊拯救他免於牢獄之災的同時,一邊延請了全城最著名的大夫替他的女兒疹治,且分文不取。從此,這個帳房便對他死心塌地的信賴。
他將烈日的帳目管得滴水不漏,更提出許多法子替天地之城節省開銷。
曾被扭送法辦的門房啥事也沒做錯,只不過不小心撞見了嬌滴滴的妻子和主人的小兒子在床上「說說話兒」,他哪忍得下這口烏龜氣,掄拳就打!結果,對方不但反將他一軍,連自己的妻子也上堂「做證」,意欲將他除之而後快。
烈日在暗中出手,不但順利地一狀告回去,並將這名直性子的門房鄭重地以高餉聘用。如果現在烈日叫他跳河,他恐怕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他負責過濾所有到天地之城做客的臉孔,而且過目不忘。
至於原本應該問斬的鏢師兄弟有個妹於,她的年紀又小又可愛,養父竟起了色心,暗中對她長期奸辱並予以恐嚇,警告她不得洩密,導致這名妹子終年精神恍惚、瘋瘋癲癲,最後上吊自殺。那對兄弟一人一刀,給養父一個痛快後,便雙雙主動到官府認罪。
烈日以千兩白銀與黃金、一雙碧玉如意,從那個見錢眼開的縣老爺那兒「買」來這對兄弟的命。從此以後,兄弟倆只將烈日的話奉為圭臬,一輩子效死追隨!
烈日將大半鏢局的業務交給他們,他們也從來沒讓烈日失望過。
烈日,並不是個仁慈的人,但是,他懂得如何施捨恩潭,也知道小市民若承受恩典,必是泉湧以報。
「夫人,您小米粥不吃了嗎?」丫鬟小紅前來收拾尹之雀吃剩的早膳,看到那碗剩下大半的粥,立刻不悅地皺起眉頭。
「哎呀!小紅,你好討厭喔!我說過多少回了,叫『夫人」會把我給叫老了,要叫我——」
「小麻雀。」十三、四歲的小紅沒好氣地接口,她心想,叫「夫人」多威風啊!偏偏這個當事人不這麼想。
「好吧!小麻雀——夫人,您這樣可是不行的,前天的粥您嫌味道淡,昨兒個的粥您說太鹹,那今兒個您又想說什麼?」
「這個——嘿嘿嘿!這個……」尹之雀縮起脖子,轉了一下眼珠子,嘿嘿嘿地笑著……
「您別光笑,夫人。』小紅威脅地拿起粥碗。「再笑也沒用啦!快喝完它。」
唉!難怪這名小丫鬟敢對這位當家夫人沒大沒小的,只因為尹之雀自己與他們相處也是沒大沒小啊!
「小紅……」尹之雀討好地笑著。
「叫大紅或中紅都沒用。」小紅堅決地拋下這麼一句。
「好、好吧!」嗚……她好可憐乙!尹之雀在心中暗忖,小紅一定是石頭投胎的,不然怎麼什麼事都沒得商量。
「咕嚕……」尹之雀捧起碗,只淺啜了一小口就停住,「我真的吃不下……惡!」
「匡當」一聲,碗從她的手中摔了下來,掉在地上破成片片。
尹之雀的眼前倏地一片長黑——
「夫人!」她最後的意識是小紅受到驚嚇的叫喊聲。
「恭喜烈爺,夫人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大夫的診斷,在兩個時辰前便縈繞在他的耳邊。
他,即將從人子、人夫,一躍而成為人父了嗎?
他凝視著窗外的景致,許久許久,他的視線才回到掌中的飛鴿傳書上,他靜靜的一字一字的閱讀信函上頭簡短的文句——否。
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一方面在狂嘯,而另一面也放鬆的低吟——經過一炷香的靜默後,他緩緩打開手掌,掌中乍現一絲紅色火光。
辟哩啪啦……無風自動、無火自焚,紙條竟這樣就燃燒了起來,在他的掌心中化成灰燼。
他捫心自問,他就這樣放棄了母仇家恨嗎?但,為什麼不呢?逝者已逝,而其他的人依舊要活下去啊!
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他先前的復仇念頭很可笑,難道虐待「尹之蝶」就算是為母親復了仇嗎?難道這樣就能給尹府顏色看嗎?
唉!就這樣吧,過往的一切仇恨就讓它隨風飄逝吧!
這麼多年了,他突然覺得自己緊鎖的心房真正被打開來,不再有濃重的陰霾,而這全都得歸功於那只吱吱喳喳的小麻雀呵!
從睡夢中逐漸清醒,尹之雀先是有一刻的茫然,之後便不由得無措起來。
「烈?」她看見背對著她佇立在窗邊的夫君,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他的背影看起來……脆弱?
「烈?」她再喚一聲,並告訴自己,她一定是看錯了。
雖然心中這麼想,但身子卻立即自動自發地走過去,用纖細的雙臂緊緊圈住他寬大的背。
「小麻雀……」一聲又低又啞的歎息從他口中逸出,一雙熾熱的大掌覆上她的柔荑,淡淡的情愫在兩人之問流竄,化成若有似無的衷情。
她可以感覺那股脆弱的氣息被他不動聲色的斂去。
「身體舒服些了嗎?」他半轉過身,一把將她納入臂彎內。「再睡一會兒吧!」
「我不睏。」尹之雀皺皺小鼻頭,黑髮傾洩在他的腕上。「可是,我還是很想睡覺耶!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