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跟時尚多半吃錢。」徐愛潘邊吃邊說,噴了一絲飯渣出來。她拿出面紙將它抹掉。
「嘿嘿,我吃的可都是自己的錢哦。」
「那不是很虧?」嘴巴反射的動,但她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想變醜八怪肥婆就不吃錢了。」胡英英掃她一眼。走出去,又走回來。手上多了一本相簿。
「看!」她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你小時候多不吃錢!」
照片裡兩個對著鏡頭傻笑的小女孩,左邊那個臉上沾了一沱像大便的泥巳,正伸手去抓,小手和小臉肥嘟嘟的。右邊那個一張瓜子臉,就像胡英英現在這樣尖下巴的瓜子臉。兩個人都穿了一件褻瀆性別差異、絲毫沒有設計感只圖清理方便的開襠褲。
「不會吧?!」徐愛潘大吃一驚,猛地站起來,一把抓過照片,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還留著這個!」
「當然。」胡英英笑盈盈。「我可是個很念舊的人。」
徐愛潘頹然坐下。「你該不會見到每個人都跟對方秀這張寶貝吧?」
「你放心,我是很注重形象的。」胡英英笑得更愉快。才讓徐愛潘鬆口氣,卻又畫蛇添足說:「再說,真看了,他們也不認識你。」
不理徐愛潘瞪凸的眼,挾走照片,小心放回去,合起相簿,啜了一口咖啡說:「對了,你爸媽還好吧?」算是問候。
徐愛潘搖頭,繼續扒她的飯。
「生病了?我記得你爸媽好像從以前身體就不怎麼好!」
「都走了。」她打斷她的話。
胡英英先是迷糊,然後就明白了。
「多久了?」又喝一口咖啡,雙手捧著杯子。
「有一陣了。」徐愛潘小弧度揮個手,含糊帶過去。「你爸媽呢?」
「跟我大哥一起住。不時跟人家參加一些進香團,這邊拜那邊燒香,所以大概神明也不好意思不保佑,健康得很。」
口氣半嘲謔,但不好笑,徐愛潘什麼也沒說。
「嘿,」胡英英倒開口。「那時我爸有沒有倒了你爸他們的會錢?」
「不知道。我沒聽我爸他們說過。應該是沒有吧,有的話他們多少會叨叨唸唸的。」
胡英英點點頭。
「對了,」摸出一張名片給她。「我開了一間小店,你有空就來坐坐。」
「什麼店?」名片上只印了店名地址電話。「英英小築」。俗氣得要命。完全是二十年代那種過氣的文藝腔。
「賣些咖啡簡餐,很簡單的東西。」
「咖啡,簡餐?你?」徐愛潘不小心嗆到,連喝幾口水才止住。
「你少那麼誇張行不行?」胡英英瞪她一眼。
「你沒事幹麼開店?嫌錢多?」
「就你會把我看扁。告訴你,我可是拜過師學過藝煮了一手好咖啡的。哪天你來,我煮壺咖啡讓你嘗嘗。」
「你這個不是現成包裝的?我沒眼花才對吧?」徐愛潘指指流理台。包裝袋還乖乖躺在上頭。
胡英英面不改色。「在家我很隨意。我煮咖啡是用來賣的。」
「這不是違反你的原則?要是臨時有個天災人禍,你豈不就享受不到?」
「死性子,老挑我雞蛋裡的骨頭。」胡英英伸手拍她一下。肉跟肉乍然撞擊接觸,發出「啪」地爆裂似的聲音。
「小姐,你打人肉都不痛嗎?」徐愛潘皺眉。
犯罪的人從來不認為自己犯的罪行有多了不起。所以,胡英英聳聳肩,又「啪」地打了她一下。
「不痛。」說得若無其事。
這似乎說明一個物理現象,當粒子高速相撞會釋出高度的能量,多半因為裡頭隱藏了惡性的轟轟烈烈。
「嘿,阿潘。」不管徐愛潘眉頭皺得打結,胡英英忽然湊過去,擠到她身旁。
「幹麼?」徐愛潘反射地挪開身子。「你別靠這麼近行不行?我都看到你的鼻毛了。」一張大臉忽然迫近,局部器官皆放大,像用放大鏡特別去強調凸顯,那效果相當驚心動魄。
「有什麼關係?我們以前還不是天天這樣親熱擠在一塊!」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還有,我們以前並沒有『天天』擠在一塊。」
「你怎麼變得這麼龜毛?」胡英英埋怨一聲。隨即又興趣盎然說:「欸,阿潘,我跟你說,我隔壁那房子好像有意思要出租,好不好我去問問,你搬來跟我當鄰居?」
「我哪有那種美國錢!」徐愛潘想都不想便搖頭。
美金對台幣一比三十三四五,跳來跳去的;可不管怎麼跳,一差總是三十多倍。就是算時間,海島台灣對美軍,冬令一差十三個小時,她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父母,不知這個道理,人云亦云,只曉得美國的錢總是比較大,就連美國的時間似乎也比較多。耳濡目染,她也學會了這種誇張性的形容法。
「我幫你講講,請他們房租算你便宜一點。」
「怎麼便宜我也付不起;除非我自己印鈔票。」
這倒提醒胡英英,她問:「你不提我都忘了問,你現在在做些什麼?」
「沒什麼,就一般公司行政工作。」徐愛潘低頭一口氣把飯菜掃光,企圖就這麼把話題帶過。
「哪家公司?」偏偏胡英英窮追不捨。
好吧!
她吸口氣,喝一大口水。說:「我寫愛情小說。」
「真的?!」胡英英挑動兩邊眉毛,挑得好高。當初她偷窺她日記。知道她喜歡沈冬青時,眉毛也沒挑得那麼高。「你用筆名嗎?搞不好我還看過你的書!」
來了。徐愛潘只得硬著頭皮,說:「其實我不是挺受歡迎的。也沒什麼名氣。我的筆名是陳夏天,你大概沒聽過。」
「陳夏天?就是你?!」不料,胡英英卻脫聲叫起來,像被鴨子咬了。歪脖子看著她,嘖嘖搖頭說:「我知道這個陳夏天。沒想到會是你,會是我認識的人。嘖嘖,阿潘,那種東西你竟然也寫得出來!你還真是沒節操。」
雖然沒期望狗嘴裡可以吐出象牙來,但胡英英這麼直接的奚落,徐愛潘多少覺得窘迫。不過,已經成為事實的,再不安,這個事實也不會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