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結繩紀事四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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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是在說笑。我沒有寫詩的天賦。不過,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努力看看。」一句話就具備了所有甜言蜜語的特質。多少個女人,著意的也就這個特別的,只為她一個人的柔情貼心。

  徐愛潘忙不迭搖手。「我沒那個慧根可以懂詩,請你別考驗我的智慧。」

  這話這舉動惹李雲許笑出聲。他伸手疊放在她擱在桌子上的手,小心翼翼瞧著她。「我可以加註解,一句一句闡釋。」

  他這是在試探。徐愛潘頭腦十分清楚。她想縮手,目光對上李雲許映著薄光顯得深沉的注視,心思一岔,一動也不動。

  她讓他的手疊著她的手;讓他的手指在她掌背上輕悄畫著圓而成撫摸。她應該把手抽開的,但她沒動。也許游利華真的沒冤枉她,她欲拒還迎,她曖昧不堅定,她一直給他牽引反應……

  咖啡要涼,她終於有了理由抽開手,端起咖啡喝一口。

  「為什麼藍的你只送一朵?」不管說什麼,都只像在掩飾什麼。

  李雲許如她端起咖啡啜一口,才說:「藍顏色一朵就夠冷艷,一大把太驚心動魄了。」目光受不住,心臟也受不住。

  「請你不要再送了。」說話時她低著頭,目光連帶低垂。

  玫瑰花太繁複;感情這種事也太繁複。

  「你不喜歡?」他大膽了。伸出手扳起她的臉,很言情的,好讓她對看著他。

  寫言情小說的徐愛潘卻不習慣這等言情,全身的白血球在亢動,企圖消滅這侵入組織的外來物質。

  李雲許沒呆呆等她回答,一口氣喝掉咖啡,起身說:「走吧。」

  「啊?」

  他抿嘴微笑起來。「咖啡喝完了,接下來當然是去吃頓便飯,順便看場電影嘍。」

  如同數學的方程式,一切因勢利導,順理成章。一切理所當然。

  第三簿 當愛已成過去 3

  他要咖啡,服務生給他咖啡。

  她不喝咖啡,服務生也送上咖啡。

  喝不喝,咖啡都成了必要的屏障,好隔出她與沈冬青的面對面。

  「對不起,冒昧地約你出來。」徐愛潘用雙手握住咖啡杯對著沈冬青的下巴道歉。

  李雲許送了她第三十四朵藍玫瑰,她也寄給了沈冬青三十四封信。但寄出的信當然的一直沒回音。她不再是少年了,不能再像少年時代一樣,赤腳坐在石階上,支著下巴,在夏天裡等待春季的雨。她打電話到省高,如此與沈冬青面對面。眼前的沈冬青與當年她在火車上看了兩年的沈冬青沒兩樣,連眼神裡的習以為常都和當年她看到的一樣。

  「沒關係。」面對面坐著,沈冬青就勢打量徐愛潘。

  他對她沒印象,甚至不記得見過她,也無意費勁搜索記憶那些全或不全的光影。簡而言之,他不認識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孩。

  「請問你,嗯,徐小姐是吧?請問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他決定速戰速決。

  徐愛潘這才抬起頭,隨即又低下去。

  「那個……信……我寫,寄給你一些信……」她要說的都在那些信裡一句一句對他說了。她沒有勇氣再重複。

  「喔,我收到了。很抱歉,一直沒能給你回音。」那種情書他不是第一回收到,他也很想感動,但實在的,只覺得麻煩。他不可能對著一張張的紙,跟他毫無印象、陌生的女孩談縹緲抽像的戀愛。

  「我……」握著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在抖。這樣下去不行。徐愛潘用力穩住,骨結都凸出來。一鼓作氣抬起頭,說:「你也許不記得,但那時我常在火車上看到你,我還跟你說過話……」

  跟他說過話的人那麼多,他怎麼會記得。再說,他很久以前就不搭火車,自己開車了,這種事都像這樣,對方說得鮮明得像昨天才發生,而他完全沒印象。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記得了。」沈冬青只好喝口咖啡,只能給這個叫徐愛潘的女孩一個愛莫能助的微笑,這種事他也相當無奈。他完全是被動的,被迫捲入他也搞不清楚的狀態。

  雖然徐愛潘早已有心理準備,但暗戀的人都以自我為思考中心,都以為對方也像自己一樣,以一種淒美不知名的方式記憶著自己。那兩年火車廂中無言的遙迢凝視,佔了徐愛潘生命與生活中絕大部份的意義,可剝除混沌朦朧的外殼後裸露出來的真情實相,殘忍得讓她幾乎面對不了。

  「我……高中畢業那天,我……我去找你,你說,說我像一朵藍玫瑰,我一直沒有忘記。」她巴巴地望著沈冬青,跡近在需索同情。

  「我有那麼說過嗎?」沈冬青略傾頭,眉頭微皺,像疑惑。「真抱歉,我完全沒印象。我雜事一直很多,所以很多事往往混淆在一起,亂成一團,事後分辨不清楚。」他頓一下,悄悄瞥一眼手錶。看著徐愛潘,說:「徐小姐,我十分感謝你的心意。但實在非常抱歉,我無法回報你什麼。我結過兩次婚,都沒能維持住。不過,我與目前的女友感情相當穩定,我想好好經營,十分地珍惜。我希望今天談過這些話後,你的心情能放開些。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有些事不需要太鑽牛角尖。」

  不必費勁,也聽得出他婉轉的拒絕。他要她不要再對他心存幻想,不要再白費 勁。

  徐愛潘無法動彈。她想說點什麼,或者擠出一點笑容也好,但就是動不了。不 敢動。怕一動了,會把身心裡外蓄積的一些什麼震碎掉。

  「不好意思,徐小姐,我還有一點事,必須先離開。」沈冬青技巧站起來,順帶夾起帳單,對徐愛潘點個頭。

  結局原來是這樣。徐愛潘只能沉默地目送他離開。

  從頭到尾誇張得很言情,外加嚴重得不切實際,偷比「霸王別姬」戲劇性的收場。但她是寫愛情小說的,這樣的故事不會賣錢,只會落得一句沉悶的下場。

  她少年時代的那場春雨終於落下來。過了時的雨季,陡然被蒸發在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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