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依蹙緊眉,表情不豫。
天香先瞥了一眼夢依臉上的不快,才對老鴇道:「我跟茲茲姑娘在太湖有過一面之雅,這會兒再聽見她的歌聲,覺得更勝從前。」
「原來公子跟鶯鶯是舊識。」
「是啊,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那是一定的。公子丰神俊朗,就連潘安也比不上。」老鴇滿口阿諛之辭,天香莞爾,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交到老鴇手裡。
「你可以走了。咱們哥倆打算給我堂兄一個驚喜。」
老鴇順從地點頭,拿著金葉子便往回走。
夢依迫不及待地掠到菱花格心的扇門前,往內一瞧,霎時,苦辣酸澀的情緒一古腦兒地貫穿她。
天香湊過去瞧,入目的一幕讓她的心涼了半截。只見柳鶯鶯似整個人偎進朱麒懷裡,一雙下手在朱麒身上猛擦,而朱麒竟然還含笑以對,嘴中不知咕噥些什麼。
天香同情的眼光瞧向夢依,發現她小小的身子正劇烈顫抖著。
「哈哈哈……鶯鶯姑娘果然不同凡響,立刻讓咱們朱公子忘了他家中的小娘子。」男性的戲謔笑聲揚起,夢依如受雷殛般,猛地一轉身,狂奔離去。
「夢依!」天香被她臉上縱橫的淚水嚇了一跳,待要追過去,已瞧不見人影,連忙四處找尋。
婉謝鶯鶯繼續幫他擦拭酒漬的朱麒,也在天香的那聲『夢依』下,恍若大夢初醒,急急推開鶯鶯,飛身往門外奔,卻只來得及瞧見天香遠去的背影。
第八章
啃噬肝腸的恨,像一尾貪吃的毒蟲,瞬間吞沒她大半的理智;超越憤恨的委屈和傷痛,在體內狂湧,將傷心的淚水推擠出眼眶。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讓她看不清路徑,只能漫無目的地亂走。
此刻她的心,是積聚著怨恨、憤怒的沼澤,無法容下一絲理智做聰明的判斷。事實上,腦袋裡是一片空茫,除了逃離那令她心碎的一幕外,她無法想到其它。
「夢依……」那充滿心疼、憐惜的呼喚,讓她想逃得更遠。她怎能面對天香?若不是天香慫恿她到琴歌坊,她就不會看到那殘酷的一幕。
她恨天香!恨所有跟朱麒有關的人。
他為什麼要在答應她之後,又這麼狠心無情的傷害她?他怎麼可以?!
悲痛的淚水湧得更厲害了,為了避開人群,並擺脫身後的天香,夢依盡量揀僻靜的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模糊的淚影裡,出現一座沒有燈光的小院,她想也不想地走了進去,推開結滿蜘蛛網的門扉,腳步一個踉蹌,跌進屋裡。
她忍痛爬起身來,關上門,背倚在門上,嚶嚶哭泣起來。
愛情是一柄痛苦的小刀,時時刻刻刮著情人們易鶩易喜的心。儘管她已經小心翼翼地游開利刃的那面,卻沒想到在她最放心的時候,冷不防地被利刃穿心。
明知道他花心,為什麼還要強求他專情?
她能要求一隻蜜蜂僅采一朵花嗎?這分明違反了它的天性,就算它口頭上答應,終究是要反悔的。
可是他說他是專情的園丁,園子裡只養她這朵嬌貴的苗花,會一心一意愛護著她,不會去招惹外頭爭奇鬥艷的野花。她是那麼相信他,換來的卻是椎心刺骨的背叛。
他怎能這樣騙她?
如果,他堅持他是貪花好色的蜂蝶,或許她的沉淪便不會這麼深,要不然也會有心理準備,像明知燭火危險的飛蛾,投進熾熱的火焰裡自焚。可是他卻表現出一副專情的模樣,讓她以為他是真心的,以柔情織成蠶繭,將她一層一層的捆住。
他好殘忍。
夢依彷彿又看見柳鶯鶯倚在他懷裡的那幕,嫉妒的火焰瞬間焚燒著她片片破碎的心。不!
明知道嫉妒不過是多餘,事實上,一個教養良好的閨秀,根本不該有這種情緒,這明顯犯了七出之條。她忍不住冒出冷汗來。
好妻子,應該縱容夫婿三妻四妾;好妻子,該對夫婿的尋花問柳不聞不問。可她一點也不想當這種好妻子啊!
她只想跟他晨昏相依,時時刻刻佔住他的思緒。她要他以不曾對另一個女人生出的柔情珍愛她、疼惜她,而她也將回報以全心的真情,只為他展現她的美麗。
嗚嗚嗚……這個想法顯示出她母親多年來對她的教養全失敗了。但這不能怪她,只怪賀家的男人,不管有多花心,成婚後都只對妻子一人專情,即使有不得已的應酬,也謹守風流而不下流的原則,從未對煙花女子動過心。
她以為丈夫便該是這樣,誰嘵得賀家男人的情況只是例外。她不該以這種標準要求朱麒的。
可是……為什麼心裡仍這麼難過?四分五裂的心,選擇的並不是重新聚合,而是寧願燒成灰燼,也不願妥協。
夢依用拳堵住嘴,阻止另一聲的啜泣逸出。
此次的心碎,帶給她的是比行雲的拒絕更深的打擊。為什麼會這樣?她對行雲的感情,是打懂人事之時就醞釀;而對朱麒,卻是這幾個月內的事。
短短的幾個月,卻比幾年還要深、還要癡,怎麼會這樣?
不論哪一點,朱麒都比不上行雲,她沒有理由對朱麒投注這麼深的情意。她不懂,不懂!
誰來告訴她?
她用雙手緊摟住自己,只覺得夜晚的涼風一波波地襲向她,而心中曾有過的情熱,也隨著涼風襲體而漸漸轉冷。
她能一輩子忍受這樣的心痛嗎?咬噬肝腸的妒恨告訴她,她絕對做不到,與其長痛下去,不如現在斬斷情絲。她無法坐視朱麒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總有一天,她不是殺了他,便是毀了自己。與其這樣,她倒不如絕情棄愛,當個無情無恨的女人。儘管這樣的代價注定她要嫁個她不愛的男人,那又如何?最起碼不會再有心痛。不管戰雲做什麼,她都不會在意,因為,她不愛他,對他沒有任何期望。
就這樣吧。
夢依暗暗下了決定,從此,她只是尊沒有生命的傀儡,在命運的操縱下,隨波逐流,沒有歡笑,也沒有悲傷,生活對她來說,只是邁向死亡的過程。這樣,父親便不會為對戰家不好交代而為難,她也不會再次因朱麒的花心而心碎。就把兩人這段愛戀,當作一次脫軌,從此之後,再也沒有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