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的劇響迴盪在整個長廊,趙鐸緩緩地抬起低垂的俊顏,眼神茫然地看著厚實的核桃木門,扶著牆,他踉蹌地起身,拖著步伐,氣息粗喘地往長廊盡頭走。
疲憊與無力感充斥於全身的筋骨脈絡,孤寂感壓入他的心底,半年來,利用工作所築起的高牆,禁不起江之中殘忍犀利的實話,一會兒工夫便崩解頹圮
他是個廢物!
是的!江之中斥責得很貼切!他的確是個「廢物」!是個無法克服悲痛、走出陰影的廢物!是個只會藉著工作消沉度日,卻無法讓喪母的兒子倚靠的廢物!
是呀!他這個廢物為什麼還在這兒呢!呵!
「哈……滾!滾……是該滾的!趙鐸!你連你十幾歲的兒子都不如,還不滾嗎?哈……」帶著自嘲的苦笑喃語,趙鐸踏進電梯,負傷離開報社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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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冬夜似乎很常下雨,潮濕的空氣加深了城市的冷酷與陰沉,這個地方向來就缺乏溫馨、開朗!
然而,在這片冷漠的文明叢林,一家燈光明亮、溫馨和煦的咖啡館,綴點在小巷中,讓經過巷口的趙鐸,不禁被它吸引,移動腳步走近它。
這棟被路燈照得閃爍的白色建築,有著翠綠植物包圍,像是被籐蔓環繞的象牙,很典雅,頗有法國普
羅旺斯的味道。
細雨朦朧,南歐風情的窗欞上全是綠茵茵的花草,兩尊展翅的錫制小天使像是跳舞般,雙手互拉圈成一個小圓,很俏皮地佇立在店門口。那是雨傘架,幾把帶濕意的傘就放在小天使拉起的臂圈中。傘該是客人的吧!顯然這家溫馨別緻的店尚未打烊,他要進去喝杯咖啡,今晚的他糟透了,他得找個地方緩和情緒,舔舐傷痛!
夜在降臨,雨在飄,進去感受溫暖與平和吧!趙鐸閉上眼睛,神情憂愁地想著。半年來,他不給自己任何放鬆閒餘的時間,更別提喝咖啡了!忘了自己是個人的他,幾乎不記得咖啡的香醇了!
叮叮哨哨的開門鈴聲,清晰地傳來,淡淡的咖啡香味在空氣裡漫開。
趙鐸張眸。兩位年輕的女孩由店內出來,並肩站在拱頂棚架下穿雨衣。
穿好雨衣,她們回身,推門探首。「沈姐,我們下班回家了喔!晚安,拜!」兩人異口同聲向店裡某人道別後,動作一致地戴上安全帽,隨即共乘一台機車離去。
望著機車彎出巷道,趙鐸視線重凝於店門口。他乏力地撥開額前的濕發,屈身嘔出突然逆流至喉間的鼻血,帶著渴盼歇息的疲態,他緩緩走向咖啡館,顫著被雨水淋得冰冷的大手,轉動門把,推門而人。
置身於咖啡飄香的店裡,趙鐸目光炯爍地環視每個角落,一股激動感填塞了他的心——
這裡的客席不是冰冷的鐵錫座椅,而是潔淨舒適的柔軟沙發,有別於屋外呈現的南歐風情,這室內裝潢,處處透出「家」的溫馨氣氛。
深深吸了口氣,他漸感溫暖、慵懶,一時間,昔日妻子為他等門的情景,在他腦中浮現。
「我回來了……」著魔似地喃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張與他家客廳同款的長沙發。絲毫沒留意到由他身上滴落、和著鮮血的雨水,已污了人家店裡的地板。
陷坐在舒服的沙發中,趙鐸滿足地垂眸,心裡有著奢望:妻子開門的聲響、妻子關懷的問候、妻子纖柔的雙手按摩他酸疼的肩頸……甚至是消夜的香味!
天!多麼癡傻的期待呀!但,神奇的事發生了
喀地一聲,他聽見門鎖跳開的聲音,心跟著悸動起來。就算是幻聽,他仍渴求接下來的聲音——妻子美妙溫柔的關懷。
「忘了什麼東西嗎?兩位小妞!」如他所願,一陣美妙溫柔的女嗓音,笑意盈盈地傳開。「你們兩個迷糊蛋!我說過,下班回家前,都得檢查自己是否漏收了什麼,別讓我每晚都得等你們踅返一次,才能安心熄
燈打烊,別折騰沈姐,好嗎?小妞們!」
女人的輕斥,嬌柔玩味,將趙鐸的思緒拉回現實。此刻,該要失望落寞了,因為他不該兀自沉醉,把別人的店當成「家」,還妄想妻子的嗓音入耳……呵?他果然如江之中所言,是個瘋子!
「……東西拿好就快回家吧!天氣冷,別在外頭逗留……」女人溫柔地交代。婉轉明淨的嗓音由遠而近地清晰起來。
趙鐸猛然睜亮雙眼,漆黑的瞳眸不再呆凝空洞,警覺似地掃視週遭,找尋說話者的身影。顧盼之間,空氣一下子變得寧靜,可他的心卻為那熟悉、悅耳的美聲,狂跳不已!他想馬上看到那聲音的主人。
然,視線所及,卻沒任何人出現,他起了焦躁,有些坐不住。
這典雅柔靜的咖啡館內,采「回」字型設計。大廳中央有四面實牆,高度直達天花板,是建築物本身結構、店主的私人重地,應屬樓梯間或休息室,而吧檯則成口字圍著那間房室,散佈在吧檯外側、井然有序的,則是客席。
趙鐸坐在靠窗角落處,以方型格局而言,他坐的位置,視野算廣,但仍瞧不見另外兩邊。看來,說話的女人與房室的出入口,可能在那兩方之一。
去找找吧!看看那女性是否是……
「怎麼了?不應我一聲,怕我罵呀?」
意念流轉間,趙鐸欲起身之際,正前方彎角走出一名抱著小孩的絕倫女子。
女子的出現,使他胸懷一陣熾熱,目光滯留在她身上,心思全被吸了去。
「我懶得罵你們了,反正,小桐被你們吵得挺習慣,每晚這個時刻總會自動醒來……」女子沒注意到趙鐸,抱著小女娃兒繞過每處客席,關掉牆柱壁燈與桌上夜燈。「看看你們!收店收得燈沒關一盞,這哪叫打烊嗯?」
趙鐸端坐不動,沒出半點聲,連呼吸都抑得細微,黑眸炯亮不瞬地凝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