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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他收好酒瓶,自床緣站起,正欲離去。杜露卻翻轉身子,拉住他的大掌,不讓他走。

  江百川回首瞅她,似乎是以眼神在詢問她。

  「再一次……告訴我,」杜露氣息不定地開口,抖著嗓音,一字一句地問:「你是誰?」

  泛著光點的美眸無比認真。

  江百川凝視著她,久久不語,優雅神色浮現一抹難解的深沉。

  二十歲那年,某關懷獨居老人的機構找上他,請他去探視一名癌症末期、彌留的老婦人。幾經對方哀求、苦纏,他去了,也見著那名只剩一口氣等著他的老婦人。

  老婦人用那雙佈滿斑點、皺紋和硬繭的乾枯似的雙手抓著他的掌;她的手勁非常虛弱,但卻是窮極生命力才做到如此。

  「謝謝您肯來……」老婦人的第一句話便和著淚水而出。

  他皺起眉,神采俊逸的臉龐一陣疑惑。

  「我得見小姐的兒子一面,把小姐的事說給他知道,才能安心的走……」像是死前的迴光返照,老婦人的精神突然好了起來,粗沉的音調悠悠講述著一則江家的秘聞故事。

  婦人曾在江家工作長達二十年,是江家獨生女的奶媽,專職服侍江家唯一的千金。

  江家小姐善良柔情,與婦人培養出的情感親如母女而非主僕。小姐十八歲時,偶然結識一名窮困的提琴手。這名年輕人,人窮志不窮,憑恃音樂才華闖蕩國內外樂團,掙得小小名氣。小姐與他情意相投,很快陷人熱戀。但江氏家族卻為這事大為震怒;在這個政商利益至上的家族裡,藝術音樂不過是社交玩意兒,何況那位年輕人既沒身份也沒背景,僅只是個九流之輩。江家長輩無法忍受這種辱沒門風的戀情,硬是拆散這對年輕戀人,將小姐軟禁在豪宅大院裡。初時,年輕人總在夜裡來到豪宅的高牆外,徹夜拉著提琴,借由纏綿的樂聲傳達深情與思念。但這種情形持續不到一周,年輕人的提琴被摔了,人也遭江家保鏢痛毆,以騷擾民宅安寧被江家告上法庭。江家權大勢大,要安他什ど罪名都行,總算讓他在台灣生存不下去。

  至此,江小姐徹底失了笑顏,終日邑郁,只能日復一日聽著淒涼的提琴演奏帶,消極度日。

  婦人不忍心見小姐為愛消瘦,千方百計打聽年輕人的下落,並在一次陪同小姐出國就醫的機會裡,讓兩人再次重逢,協助兩人私奔。

  有一段日子,婦人與他們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婦人嚴然是這對小夫妻的母親,張羅著一切,包括到後來欣喜地迎接這個小家庭的第一個孩子……

  好景不常,就在小姐懷孕五個月時,他們被神通廣大的江家找到,厄運也就此展開——

  婦人被趕出江家,從此工作難尋;年輕人生死不明;小姐也在生產後,自殘身亡。

  婦人知道,小姐其實早在被尋回江家那刻起,就已對餘生絕望,但腹中的胎兒是她曾幸福的證據,小姐等到生產完才輕生,為的是這個孩子……小姐撐著心靈的痛苦多活五個月,全是為了這個愛的結晶——

  「也就是少爺您……"老婦人深切地看著他。「您像極了小姐……真的像……」婦人從衣袋拿出一張小小的舊照片,吐著氣,蒼白的嘴唇緩慢開合。「我知道……您從沒見過小姐……豪門怕醜聞,暗地裡……還是以醜陋……骯髒的手段處理事情……他們處理掉小姐……徹底抹去小姐存在的事實,讓小姐的兄長如海少爺收養小姐的孩子……小姐好孤單……我知道她在哪兒,那裡只有一張小姐的照片……連名字都沒有……您一定要去看她……將我的……我的骨灰撒在小姐的墳上,我要保護我的小姐……您一定要去……」婦人的嗓音愈來愈小,幾乎難以聽聞。

  江百川握住老婦人的手,首度開口問:「她在哪裡?葬在哪裡?」耳畔貼近婦人唇邊,他知道她將往生。

  老婦人以氣聲說了地點,又道:「雖入了如海少爺的籍,也只是個名而已……您……請您務必記得,您……是小姐的孩子……」嚥下最後一口氣,她的手自他掌中脫落,雙眸卻沒合上,彷彿仍在記取他的樣貌,又像要得到他的承諾才肯瞑目般。

  江百川親手撫閉她的雙眼,照她的指示找到那座墓碑只鐫了照片的墳,完成她的遺願。

  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是去上墳,只是他從沒記住真正的自己是誰……

  「說呀,你說呀廣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杜露促聲低嚷。

  「你是誰?說呀!你是誰……」她的嗓音夾帶著怒與怨,不絕地縹繞著。

  江百川封起過往的記憶,收回飄飛的心神,情緒難辨的黑瞳對著她,深深凝視。「你依舊可以喚我『水』。」像是一個男人在承諾一個女人誓言般,他語調堅決,長指仔細描繪她絕美精緻的五官。

  杜露垂閉雙眼,靜靜地仰起纖頸。兩人不講話,但卻各懷心思,像在精神角力,空氣頓時一片岑寂。

  「夠了,」久久,杜露張眸,漠然疏離地瞪視他。

  到底,你只想騙我、利用我解決你們江家的家務事!真的夠了!你們……

  江百川摀住她的唇。

  「跟江家無關。」他們之間的行為,早已無關江家、無關「江之中要不要她」……

  他還要脫罪辯白?!杜露氣煞,拉下他修長的指,張唇緊緊地將之咬在兩排皓齒間,像是發洩般咬著不放。直到舌尖嘗到鹹澀的血腥,她才有所警覺似地鬆開牙關,恍惚地抬頭看他。

  江百川緩慢地將長指縮回,垂在身側,滴著血,彷彿毫無痛感。「你似乎很喜歡咬我。」他勾弧唇角低哺,眼神竟然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寵溺。

  杜露將目光焦點由他滴血的指尖移向他優雅淡笑的臉,

  嬌軀不自覺一顫。「瘋子!」她低喃。「你簡直不是人!」所以才能一副從無感覺、從無情緒,利用她的情感,欺騙她、接近她後,仍是優雅自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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