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被打傷的孩子彷彿要配合老師的話似的,跟著一齊放聲大哭了起來。
其他原本要認養小男孩的認養人見狀,不禁搖了搖頭,紛紛打了退堂鼓。
當這群人逐漸散去後,留下小男孩獨自站在原地。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也沒有哭泣,只是靜靜的蹲在樹下望著螞蟻忙碌的搬家。
所有的一切全看進了曲漢森的眼裡,包括從一開始其他小孩子的挑釁。
他剛從加拿大的神職學院畢業,一向熱愛中國文化的他接受了大連市天主堂的聘約,準備後天上任。
今天他是陪著多年膝下無子的朋友來這裡認養孩子,閒閒沒事的踱到樹下來休息,不意卻看見了這一幕。
曲漢森是他替自己取的中文名字。他已經抱定終生未婚,準備將他所有的愛獻給教會,而所有的教友就是他的兄弟姐妹及孩子……
他並不打算認養孩子的,但在他看到這紫眸小男孩的一切後,他決定改變主意。
「嗨,你好。」
小男孩聽到一口怪腔怪調的中文時抬頭瞧了曲漢森一眼,又漠然的低下頭繼續的觀察。
「你知道這些螞蟻兄弟為什麼急著搬家嗎?」曲沃森並未介意他的態度,反而一屁股盤腿坐下,俯低姿勢悄聲的問著小男孩。
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討論小螞蟻的事。小男孩終於感興趣地抬起頭正眼看著曲漢森。
曲漢森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引起小男孩的注意。
「大自然界的生物是非常奧妙的,有許多小昆蟲、小動物可以事先得知一些自然現象的預兆,比如說颱風、地震、豪雨等等。」他停頓片刻,觀察小男孩的表情,發現他非常專注地聆聽,於是他繼續說下去:「而這時螞蟻兄弟們非常有秩序規律地朝著樹上遷移,你看到沒?」
小男孩很認真的點了點頭,他也注意到它們全往樹上移動。
「根據我的猜測,最近可能會有大雨來臨,所以它們才會往高處搬家。」曲漢森看了小男孩一眼,微笑道:「你很細心,有注意到這一點。」
小男孩聞言,突然紅了臉低下了頭。
想必他是第一次如此被人稱讚吧?曲漢森不禁難過地想道。
「我叫曲漢森,後天開始我就是神父了,你也可以叫我漢森神父,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他微笑地看著小男孩問道。
小男孩盯著他,面無表情。
「好吧,該這樣說吧。」曲漢森故意拉下眉頭難過地說道:「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沒有任何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做我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呢?」
沉默了好久,小男孩搖了搖頭。
「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嗎?」曲漢森失望的說道,看來這孩子的心結需要更長的時間解開。
「不是。」
曲漢森驚訝的聽著小男孩第一次開口,童稚的聲音裡帶著生澀與靦腆。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隔天,曲漢森辦好了領養的手續,在院方的歡送下離開瀋陽直奔大連市。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曲智,我不是你的長輩,也不是監護人,我是你的朋友,是你能相互扶持的朋友,明白嗎?」
在往大連市的火車上,曲漢森清楚的界定了他與他的新夥伴曲智之間的新關係。
他領養曲智不是想要個孩子。他一看即知曲智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毀了自己,所以幫助他脫離那個環境,借此得以看清自己。
他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由於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所以他的黃皮膚一直與周圍的白種民族格格不久。從小他就被當作異類看待,還好他的家庭一直是相親相愛,不管是姊姊的藍眼黑髮,還是妹妹的金髮白膚,他們之間的血脈緊緊相連,讓他們兄弟妹妹間有著非常融洽和諧的關係,所以他從來不因自己的不同而自卑,但曲智不同。
曲智出生在封閉的鄉下,他的異色眼眸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加上他父母的墜樓事件,無異雪上加霜。如果他繼續待在孤兒院、待在這個知識封閉的村鎮,他恐怕一輩子都要活在這個陰影裡。
離開孤兒院前,他已經聽到許多老師「好心」的告知有關曲智的所有事情,也因此更加強他帶他離開此地的念頭。
「漢森神父?」
一什麼事?「他回過神看著小男孩一臉的猶豫與遲疑。
「到了大連,你……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曲漢森微微一笑羅將曲智拉近身旁坐下。
「我想,除非你長大後到外地求學,或者結婚另組新家庭,或者你已經看我不順眼,」他對曲智眨了眨眼。「否則我們應該會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
曲智盯著他好半晌,最後才點了點頭。不久,他似乎也因這一路折騰下來而累壞,就靠在向漢森的肩頭睡著了。
曲漢森發現他的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似乎怕他趁他熟睡時溜走。
看來他仍未完全得到曲智的信任。
但他有相當的自信。曲漢森微微調整了較舒服的姿勢,安心的靠好椅背上準備睡個好覺,未來的路還很長。
大連奇緣一九八六年,大連市。
在全國一片要求經濟開放的聲浪中,穩坐東北第一大港、也是進出口貿易總額佔全國前三名的大連市,早就與國外有各方面的往來,因此,大連在接受外來文化與流行事物上,比內陸更為開放及融入。
這一年,曲智已經十歲。
剛搬來大連的前三年,除了漢森神父,曲智幾乎不願意接觸任何陌生人,相當自閉;即使出了門,也是戴頂帽子,將帽緣壓得很低,依然是不太理人。
漢森神父用盡了許多方法想幫助曲智打開心房,但都失敗,直到他幫曲智配了一副深色鏡片的平光眼鏡後,一切才逐漸改變。
他雖然願意接觸人群,但仍是沉默不愛說話。由於他的長相討喜,又是漢森神父的孩子,所以來做彌撒的教友們總會帶上糖果糕餅之類來討他歡心、逗他開口,但他總是一如往常的安靜,而教友們也不以為意,照樣每星期來哄他開心;有人甚至還打賭他會先開口跟誰說話,但至今為止似乎沒人贏過,但大家仍是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