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張伯冠這回又慈悲地餵她一口青菜,可是下一匙的熱湯便落入自己腹中,再下下一口餵給她一口白飯,以及一塊燒鵝……
他本來都要將燒鵝送入自己的嘴裡了,但突然略一遲疑,就連異兒都大感意外之下,筷子不按照輪流次序地將燒鵝送到她的小嘴前。
「呃……」這下子,她反而嚇得身體一繃,脖子一縮,連小嘴都牢牢閉緊著,只敢拿她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懷疑」他。
「我是在這塊燒鵝上抹毒了不成?」張伯冠將一記白眼殺過去,當下「嚇開」她的小嘴。
「異鄉人——」「大當家」這三個字還沒說出來,咕咚!燒鵝精準無比地被丟入她的嘴中。
「叫我『異鄉人』。」下一塊雞肉,隨著這句冷冷的命令,又一古腦兒被丟入她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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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用膳開始,張伯冠巧妙地將異兒拉入自己的生活步調裡。
「我要寫字。」大老爺他一開口,貼身丫頭便忙著開始進行準備。
異兒跑來跑去的慌張模樣落入一雙靜靜等待的視線中,她倍覺這情景眼熟親切,不知不覺也跟著張伯冠喊出——
「倒水……洗筆……磨墨……」
突然間,沒有聲音了,張伯冠的喉頭梗了一大塊作疼的東西,教他再也命令不下去。
反倒是她,手忙腳亂之餘竟還能夠自得其樂起來。
她手頭上一面動作著,嘴巴則即興地哼哼唱唱——
「倒水……洗筆……磨墨……倒水……洗筆……磨墨……」繞口令似的唱了一遍又一遍。
異兒果然真倒了水——嗯,灑了些出來。洗了筆——呃,筆尖分岔開了毛。磨了墨——唔,磨得太淡了。
「倒水……洗筆……磨墨……」咦,為什麼好像還少了點什麼?才三項事情嗎?還少了一項吧?三缺一呀三缺一……
到底是少了什麼呢?異兒停下手頭上的工作,交叉起雙臂環胸偏頭,努力思考的模樣,可愛又熟悉得令他心弦大動。
「攤紙!」神情乍然一亮,她拍拍手,興匆匆地張羅。
而張伯冠一點也不意外看到她將一張紙鋪得有點皺摺有點凌亂——真的,他一點也不意外。
在她忙得正高興時,他抬起眸光,靜靜落定在她身上……
「好了!」大功告成囉!異兒末了揮灰塵似的拍拍兩手,嘻嘻一笑看向他。
張伯冠覷了她的笑容一眼,挪手提筆振書。
他才書寫了一橫下去——
「一!」異兒突然叫了出來,喜孜孜又得意。「這是『一』!」
張伯冠提筆的手頓了一下。「你讀過書?」
「沒呀。」異兒一邊著了迷似的盯著白紙上的那一橫,一邊漫不經心應道。「可是我知道呀!這是『一』,對不對?」她沒察覺到自己的話正互相矛盾著。
「然後『二』……」她伸出手指來當筆用,懸空在白紙上頭比畫著,畫了兩下。
「三……」畫了三下。
「四……」指尖忽地略略遲了一下,好似在決定是不是該畫四下,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張伯冠微一揚眉,故意提筆在「一」下頭又添了三畫。「四?」
「不不不,」異兒跳了起來,哇啦哇啦道:「『四』才不是長得這副德行呢!是,是……」指尖也跟著激烈揮動著,張伯冠不動聲色的將筆遞過去,她接手,又慢又專心地畫著,終於寫出個歪歪扭扭的「四」字。
然後,「這是『五』……這是『六』、『七』、『八』、『九』……」終於,「一橫中間加一豎,就是『十』囉!」異兒抬臉,露出燦燦笑靨。「我沒記錯吧?」
「沒錯。」是的,沒錯呀……張伯冠雙眼光華燦燦,必須竭盡力氣才能夠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落筆的動作仍然有著一絲細微的顫抖。
那絲顫抖細微到只有他自己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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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斗滿空,一隻散著檀香的大浴桶被搬入了冠居。
搬運大浴桶的阿丁阿奇是對兄弟,幾年來都在做這項搬浴桶、備熱水的工作,而張伯冠往往等他們離去後才會現身,然後兄弟倆在翌日一太早才又前來冠居收拾,所以根本和張伯冠這大當家沒什麼接觸的機會。但現在異兒可算是最親近張伯冠的人了,因此阿丁阿奇有滿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她。
「異兒呀,服侍大當家很辛苦吧?」
「不會。」怎麼又有人在問她這種問題呢?就異兒來看,服侍張伯冠真是一件「利人又利己」的工作啊!
想想,服侍他吃飯,她可以順便一起吃;服侍他寫字,她可以順便一起學;服侍他散步,她可以順便在庭苑裡溜躂溜躂!怎麼想都是何樂而不為的美事,如何「辛苦」得起來呢?
「說真的,我是很敬仰大當家啦……」嘩啦啦,阿丁將一桶熱水倒入大浴桶裡。「可是他那張臉真的太駭人了!教我多看一眼都不敢,也甭提跟大當家多說上幾句話了。」
「對對,我也是。」阿奇猛點頭附和著,「倘若大當家肯笑一下,或不要老是把表情擰得那麼緊也好,否則咱們做下人的,連氣都不敢喘一下哩!」
「是呀是呀,大當家那張臉——哦!」講得才在興頭上,後腦勺就被一隻騰空飛來的硬東西給砸個正著,阿丁痛得手中熱水桶一翻,燙得自己哇啦哇啦叫。
站在阿丁對面,阿奇可把經過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欸!異兒,你怎麼脫鞋兒來砸人——啊!」他也中「鞋」了,當下又失手打翻了另一桶熱水,被熱水燙著痛得又叫又跳。
「哇啦啦!異兒!」總而言之,這對兄弟是變成了鞋靶子,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且還來不及找人算帳呢!異兒一看兩隻鞋兒都砸了,房裡一時間也沒什麼東西可以順手拿來「繼續」的,索性小腳一邁,身形一衝——對,把自己整個人給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