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喬鬆手,兩手插腰。「你哪一年年歲好了?」鳳眼狠瞪。「欠了幾年租了你?你別想說我顧念奶娘的情分,就不會把這塊地賣了;哪天山窮水盡,我就把這塊地賣給『無奸不』他們家,你就慘了。」
所謂「無奸不成商」,這「無奸不」指得就是商家。平常風喬不好明罵他們,所以便這麼稱他們。在她身旁的人,才知道她這說法。
老趙裝副害怕的樣子。「二小姐,我沒幾年好活了,您可別嚇我。」
別人不曉得風喬,他可是清楚得很。風喬只是嘴上耍狠,心腸極軟,由著她耍過就沒事了。
風喬沒好氣地瞅他。「嚇得了你嗎?」
「嘿!嘿!」老趙扯動嘴角,為風喬滿上茶。「說真的。二小姐『無奸不』他們家,可真是天殺的,欺著老爺良善,明裡暗裡,不知吞了你們多少哪;最可惡的是,他們要錢要人,現在還想把大小姐娶進門。」
「他們想得美。」風喬喝口茶,不滿地噘嘴。「這都怪爹啦。俗話說:『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偏他識字不識人,竟然將姐姐許給他們,反正我打死都不會讓他們家稱心的。想想,他們姓商,我們姓風,這兩家聯姻,帖上寫了『商』(傷)『風』兩個字,不嫌難聽嘛!」
男子原是丈二金剛,這才聽懂風喬剛剛的話,忍不住讓她的話逗惹出笑意。
風喬也不收斂。「大個頭,我跟你說,『無奸不』他們家,兩個男的。老的奸,小的笨,看了都招人厭。那個小的,肥頭呆腦就算了,我也想不嫌他了。可他瞇起眼,那色饞的樣子,我看了就反胃、上火、煩心。」她扳著指頭數落他的不是。「看久了,還怕傷身、短命、折壽呢。你想,我能把姐姐嫁給他嗎?我姐姐可是一朵鮮花,他們家的則是一坨……嗯……」她吐舌,擰皺柳眉,眼睛白翻,做了個噁心的動作。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處心積慮要阻擋兩人婚事的原因了。
她爹後來雖也曾憂慮過風清舞的婚事,可一來,他素重信義,不願毀婚棄約;二來風家這幾年,勢單力孤,不少家產落在商家手中,縱想反悔,也是難事了。風喬才會半哄半騙,讓他爹寫下那紙「遺書」。
否則依風清舞的性子,只能等著被人撕吞,到時候,人家吐不吐出骨頭渣子,她都管不上了。所以,她拿自己半生的幸福下去賭,賭商家一時片刻是不敢娶她們兩人。
為了這事,她最近是憋了一肚子惡氣。這趟來,其實是有幾分散心的意思。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在個陌生人面前,會傾吐這麼多。
「不說了。」她仰首,飲盡杯裡的茶,刷地起身。「老趙,你沒錢,我也不待在這裡逼債了。下回你想見我,就把銀子準備好,記得扎個草人,上頭寫上我的名字,拿銀子狠狠地往草人心窩砸去。」
「啊!」風喬揪住胸口,柳眉折蹙。「我的心頭痛,就知道有銀子找我了。還有喔--」鳳眼亮睜。「這個草人你也別丟掉,上頭寫了我風喬的名字,可是好用得很,我風喬是噁心得出名,草人放在田間,可以驅鼠趕鳥,杵在門旁,可以避邪伏魔。」柳眉飛挑,朱唇傲揚,她灑脫一笑。「往後,我若再更惡些,就可以兼份抓鬼降妖的差事了。」
男子沾意上她的笑意。「風姑娘真是有趣的人。」男子眼眸朗闊地一似穹空,不沾半絲雲絮,其中透出的只是單純的欣賞。
風喬看著他不像她曾見過的男子,初聽她驚人的言語,總是躲避不及,她不自覺彎唇嫣笑。「你要喜歡聽我瘋言瘋語的,下次來客棧叫我說書,我算你便宜些。倘若你還找了別人來聽,我免費送你們一壺茶。」她拍胸保證,說得極有義氣。
「不用等下次了。」聽風喬這麼說,老趙眉開眼笑。「二小姐既然和大個頭投緣,是再好不過了,您要是喜歡的話,現在就可以把他帶走。」
「不會吧!」風喬瞪大眼。「老趙,你這麼擔心我嫁不出去,看到男人叫要塞給我啊!」
「不是的--」老趙轉頭望向有些錯愕的男子。「大個頭啊!你要感謝我救了你的話,就跟著二小姐回去,在她那裡做工抵了我該給的租,一來幫了我,二來你自己也有個棲身的地方。」
「老趙哪--」風喬交臂環胸,鳳眼斜飛,打量著老趙。「真看不出來,你算盤打得比我還精,買賣做得比我還大,拿人來抵租啊!」
「話不是這麼說啦。」老趙咧嘴笑著,「你們兩個投緣我就牽線嘛!」
風喬睨了他一眼,「少來,你這分明就是先前算計好的。」美目掃轉到男子身上。「你都要讓人賣了,倒是說句話啊。」
男子目光在兩人身上游移片刻,淡然一笑,不疾不徐道:「到哪裡都是報恩,在下隨遇而安。」
「隨遇而安?」風喬眼睛暴凸,不能置信地望著他。「這麼自在哪!你是莊子養大的啊?」男子那樣的從容自在,怎麼瞧,都不似紅塵俗人。要理了光頭,她一定說他高僧,要著了道服,她也信他是遊仙。
「太好了,二小姐,他都不介意了,您就帶回去吧。」老趙是一徑地笑著。
「不行。」風喬安坐好。「做生意第一條,不收來路不明的貨。」
「您這麼小心啊。」老趙也坐下來,與她談起生意。「二小姐,所謂『富貴險中求』。」
「你沒聽過小心不蝕本哪。」風喬是欣賞這男子,可要把他帶回家抵租,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到底是做生意的,性子雖直,可不衝動的。
「這大個頭做事俐落,手腳勤快,機會難得,您帶回去,不會後悔的。」
老趙替風喬又倒了杯水。
「說是機會難得,我怎麼知道不會禍端橫生。」風喬再推,連茶都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