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兩個呢?」她急急丟了柴枝,拉扯住他的袖子。「也不在同條路子上嗎?」她知自己是紅塵人,然而他卻是世外客,可他親口說了,除了這石洞之外,她還有他的,若他們相距這麼遠,如何能一道走呢?
她那親暱的小動作,逗惹出他深濃的笑意。「你會把客棧交給我嗎?」
她搖頭。「不會。」
「這就是了。」他兩手交握,抑下想撫順她眉結的衝動。「你知道我不善營生,你也不會逼我做這事;可我爹不同了,他要我跟他一併經商做生意,承繼家業。可我自小就知道,我處理不來這些事,買進賣出,人情交際,這些我都不會。」
她鬆口氣,有閒情奚落他了。「我看你是真的不會,人嘛!秉性各不同,像你,做不來你爹那樣;像我,扮不成我姐那般。我想咱們倆的爹,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感慨了吧?」她順便自嘲了一番。
「你爹不該感慨的。」他直吐對她的想法。「若沒有你,大小姐的幸福難得保全,客棧的生計難得維持。我心中敬你是了不得的姑娘。不善拳腳,卻是女中豪傑。挑責擔任,更是不讓鬚眉。你行所當行,干犯眾人之不諱,願受眾人之怒罵,我想尋常閨女紅顏,沒有這等的志節氣魄。」
從沒想過,他會這麼說她--她愣了半晌,全身一震,只能睜睜瞧他。
「我失言了嗎?!」日天俊眉糾錯,想起他第一次用槍來形容她時,雖是好意,可惹得她不快,他不會又說錯話了吧。
「不!」風喬連忙搖頭。
她定定地瞅他。「不會再有了……不會再有男子這樣說我了。」半晌,妍綻笑靨--朱唇嫣然薄彎為一影帆,滿承的是酬謝知己的情衷。
鳳眼粲然飛揚為子夜星,攬懷的是,一生難遇的知音。
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叫她牢牢鎖扣--響應她綻放的絕美,是他唇邊一抹靜默的微笑。
是交心,才能在笑裡送出暖意,才能以靜默等待聆聽。
她說出她的心,那是俗世難解的叛逆。「在我身邊,看我經營客棧的人,壞心的,咒我嫁不出去;好意的,擔心我嫁不出去。卻不知道,我定了志,若尋不到知我解我的,我不嫁,縱然他疼我護我,亦然不嫁。」
她說得決絕,連日天都有些吃驚。
她不急,耐心解釋。「我是惡女,想法驚世駭俗,怪異荒誕,注定要孤獨的,若我喜愛的人不能知解我,我只是更加寂寞。」
「最初我也曾同其它姑娘一樣,等待一個男子替我挑起客棧,給我依靠,可我盼不著、等不到。風家的產業,早是個空殼子,沉重的家計,是不饜足的饕餮,那怪獸怎麼喂也餵不飽,可我不信,我認為只要我夠拚命,總有一天撐死這只饕餮的。」
見他含笑,她受了鼓勵,繼續說著。
「就是那樣,讓我學會,與其等別人來,倒不如自己打理。我不覺得我做得比旁人差,特別是那些男人。可只因為我是個姑娘家,說什麼話、做什麼決定,他們都聽不進去;他們就會說我潑蠻,可我若說得不大聲,他們誰聽見了?!我不服氣,我一丁點兒也不服氣。」這些話她無從跟旁人說,只能對他傾訴,因為只有他懂。
看他眼底依然澄朗,她笑了。「老天爺可能覺得我對男子的想法太偏頗了,特意讓我遇見你,我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男子看待姑娘家,不貪美貌,不求高才,不重俗情,就看她招人罵的地方。」
「我不比尋常男子高明。」他坦言,清澈的眼眸直視著她。「我會這般看你,是因為你招人罵的地方,恰恰是我想做也做不來的事情。不幸的是,你的能力,叫你成了惡女;而我的無能,讓我成了逆子。」他一笑,雲淡風清,這是事實,他並不因此鄙薄自己。
她巧轉笑花。「那我們也是同病之人了。」因為與他拉近距離,而略自開心。
「倘若我有和你一樣的能力,我爹爹一定很開心,可我深知自己是做不來的。要是我為了順從他老人家,接了這個家,將來只怕會落個家產散盡,徒看他老淚縱橫。錢財於我,不過是身外之物,然對他老人家而言,卻是半生心血,我不能毀壞,只好選擇離棄。」
這話,他同樣也沒對別人說過,更何況是個姑娘。
「因為不想敗家所以離家,甚至還想過出家。」這便是他的經歷。
「離家?!出家?」她一時無法想像。
他緩道:「我自小身體不好,我爹請了師父教我拳腳,以強身健魄。沒想到十數年下來,不但練好了身體,也演出了興趣,一心只想求得武藝上的精進,希望將來能以武藝助人強體健身。十年前,爹有意要我成家立業,我無法順從,只能留書出走,請爹原諒我這不孝子,另尋他人承繼產業。」
風喬柳眉微擰。「你爹若跟我同樣性子,怕是很難接受吧!」
「我只希望他能看破。」他說得平靜,像是出塵離世。
她聽得一陣悚然。「什麼看破,這種無牽無掛、無慾無愛得近乎無情的話,聽了讓人發毛。」她柳眉蹙得更深了。「你剛剛提什麼出家的,是怎麼回事?」
「我那時離家,是為了尋太師父,聽師父說,太師父是個雲遊四海的得道高僧,我便悠然生起嚮慕之心。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叫我找到他,跟他練武學佛。」提及過往,俊容浮出超然物外的平和之情。
「日天,你不要出家啦!」她扯他的衣袖,依戀不捨。
她那模樣,叫他覺得好笑,可愛又窩心。「太師父說我俗事未盡、塵緣未了,還不能出家。」他這趟下山,便是要回去拜見父母,怎知在路上,為了她,就這麼擱置不前。
他是隨遇而安的人,遇上她,亦然是種緣分,他順隨而行。等哪日安妥了她,他再回去拜見父母,也許……也許……也許與她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