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絳霄一笑。「我看也只能驅馬趕去市鎮,再雇一輛車,回來運送這些酒了。」
荊英沉吟了片刻,說道:「姑娘還請等我一下。」隨即轉頭低聲與雲芙交談。「芙妹,這姑娘顯然急需趕路。若說我們將車馬讓出,你覺得如何?」
雲芙看了他一眼,逸拈出一抹笑。「我本就說不用坐車,是荊哥哥體貼,才為我安排車馬,於今,這位姑娘既然有需,我當然也很願意助她。」見他展露笑顏,她莞爾續道:「怎麼,荊哥哥還以為我是這樣嬌貴之人?」
「當然不是。」荊英微窘,轉向史絳霄,輕聲說道:「姑娘,你的馬車既然不能再行,不妨將我的車子卻下給你。我再騎馬,另行僱車。」
見他說得誠意,史絳霄也不故作嬌態與他推托,反而面展喜色,率性坦言。「哎呀,真是好主意。那你們合計多少銀子,我買下你們的車便是。」
荊英輕曬,淡淡地說:「這是交朋友,不是做買賣,在下估算不出多少銀兩。」她那率真豪邁的性格,很快便讓他生出想結交為友的念頭。
「好。」史絳霄一笑。「是我俗鄙了,看輕兩位。」翻身下馬,拱手為禮。
荊英與雲芙亦皆曬笑,報拳回禮。
彼此雖然還不識得對方來歷,但這樣便是朋友了,這樣已是朋友了。
荊英朗聲喚道,那位始終停在車上、驚魂方甫的車伕。「誠叔,勞你下來,幫這位姑娘,把酒甕抬到我們的車上。」
那馬車伕扁扁嘴,百般不甘心地走下來。照他看來,他們家少爺,實在是太好心了。
荊英對誠叔一笑,兩手各兜起酒甕,移到車旁。
史絳霄看到那車伕的表情,抱起一甕酒,走到荊英身邊,說道:「既然已是朋友,我想把我的寶馬送給你。」那男子說是要與她結交,她便認真看待,既是朋友,便是互相往來,她也不願意佔他便宜。
之後,她抿了下唇,又說:「它可夜行八百,日馳千里。我贈與你之後,望你好好珍惜它。」她看得出這男子品格純善,必會善待她的愛馬。只是那匹馬,與她的感情實在深厚,她一時捨不下,還是多了一句叮嚀。
荊英將酒甕放在車上,又接過她手裡的酒甕,笑笑地說:「我不能收下它,因為它不只是一匹馬,更是你的朋友。」
他順手將酒甕捆綁好,笑看著她。「我一向是滴酒不沾,如何能讓它跟我,這豈不是叫它受委屈了。」
聽他這麼說,史絳霄心頭一震,這男子的純善,竟是超過她所想像。他的話裡,沒有半分的自己,只有她與她的馬。
只是這人越是良善,她越是覺得不好佔他便宜。
荊英看得出她的心情,笑意更深。「我說與你交朋友,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你急著要把馬交給我,難道是因為急著要與我劃清界線、切斷關係嗎?」
「當然不是。」史絳霄綻放笑顏。「好兄弟。」她對他有說不出的激賞,豪氣地喚他一聲,熱情地將手伸出,等他相擊。
荊英看她爍灼的笑容,受她豪氣所激,拍手擊過。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後,他的手原要順勢抽開,哪知道她卻在這時緊握了他的手。
兩手相握那一瞬,荊英的心裡竟莫名地一動。
史絳霄與他相望,又是一笑。「可惜你不喝酒,要不然的話,真該與兄弟你,好好飲上一盅。」
「咳!咳!」一聲咳嗽,是手抱酒甕的誠叔發出的。
荊英看到誠叔時,有一時的閃神,因為剛剛誠叔走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不曾察覺,對於自己方才有些失魂的情形,他心中掠過一抹驚訝。
誠叔說道:「少爺,酒可是放在這裡?」
雖然曉得他是明知故問,荊英還是保持一徑笑意,微微頷首。
「是。」誠叔放好酒,眼睛朝史絳霄一瞥,那不悅的眸光處處充滿敵意。
史絳霄本來想要和荊英結交,可觸及到那目光時,她彷彿是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當下念頭熄了大半。加上她轉念又思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就噤口不語,逕自去取自己的馬。
她牽起馬匹,走向馬車。她的馬走了過去,顯得飛揚跋扈,而荊英所有拉車的馬匹,則是沉穩許多,只靜默地任隨她卸下馬具。
她勾出抹笑,真覺得什麼人養什麼馬,那匹馬的性格與那男子倒是一般。
她很自然地放眼過去,尋著男子的身影,男子和他那芙妹以及車伕,正在為她搬酒。
荊英喚了雲芙一聲。「芙妹,我來就好,你休息就是。」
雲芙笑睨他一眼。「荊哥哥,你真當我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嗎?」
誠叔笑道:「哎呀,雲姑娘,我們家少爺是捨不得你啊。」
雲芙臉上掠過一抹羞甜的嬌紅,低下俏顏。
「誠叔,莫要胡言。」荊英面上閃過一抹赧色。「世伯把芙妹托付給我,我自當盡心照顧。」荊、雲兩家更是世交,他與雲芙自小便識得。
「好,好,好。」老車伕不斷點頭,卻還一直展笑。
朗朗笑聲中,雲芙和荊英各有尷尬,互相別過頭去;而他游移的目光,正巧向史絳霄處投去。
那一剎那,莫名其妙地,史絳霄竟然倉皇地躲開他的目光,匿入兩匹馬的中間。
荒謬可笑啊!史絳霄揪緊了眉頭,完全不明白她剛剛是為何而躲。
尋思半晌,她只能說服自己,興許是見了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讓她不自在吧,卻無法解釋心頭為何突然微微地覺得扎刺。
壓下心頭莫名的不舒坦,她俐落地交換兩匹馬身上的馬具,等她整理好的時候,他們三人也將酒甕綁牢了。
「好了。」荊英含笑,同她打了一聲招呼。
「謝了。」史絳霄揚笑。「在下南京史絳霄。若要到南京,記得找我。」語畢,她逕自坐定,執起馬轡,喝了一聲。「駕!」
駿馬再度揚足,狂馳浪奔而去。四隻輪子,急轆轤地滾轉,一似生出了風。原本笨重的車馬,像是插上翅膀,在官道上騰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