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會是斷情嗎?眼前的男子偉岸英挺,逸著銀白柔亮的長髮。
她原以為他該有幾分的刁頑浮猾,幾分的輕狂瀟灑,可為什麼那深邃的瞳眸卻是讓人酸沉的溫柔和傷悲?
她不自覺地將手探到他的臉上,渾然不覺自己眼角的兩道濕滑。
那樣的眼神好熟悉,她應該是見過的,她也曾見過一雙沉厚哀絕的眼。
可……那是什麼時候呢?她的神思開始飄遠而不真切了!
深邃的眼眸承載著她的魂夢,悠悠晃晃地穿過時間長河,飄飄蕩蕩地越過生死邊界,牽往千年前一個縹緲的時代,隔世的愛戀便是自此開始,前世的影像從模糊中逐漸交疊而出……她的眼輕閉。手無力地滑落了,攤開的掌心兀自留下一道烙傷的痕。
第五章
大唐盛世,暮春三月,正是尚書省舉行省試的時節。
長安城內、天子腳下,雲聚了來自四面,求取功名的讀書人。十年苦讀,但盼一舉成名天下聞,只求鯉躍龍門身價倍增。
奈何放榜後,少家歡樂多家愁。功名難求,終究是志得意滿者少,抑鬱寡歡者多。多少人意氣風發而來,意志消沉而去。
岳瑁便是落第中的一人。他向來自負奇才,卻是名落孫山。既然沒有考上,只得收拾衣物退回家鄉。誰知半途之中,忽地生了場重病,盤纏用盡,還叫旅店給趕了出去。
聽說「翠峰山」上有些道觀佛寺的,他只得撐著身子,前往「翠峰山」試試運氣。可他從日正當中,走到夜幕沉沉,耳未聞暮鼓晨鐘之音,目不見香煙繚繞之狀,四周儘是片黑鴉鴉的森林。
又倦又疲,又餓又冷,他是再也走不動了!頭鼓脹而昏沉,四肢僵直,乾燥的唇不住抖顫,一張俊勝早因寒冷而失去血色,砰的一聲,便厥了過去。
倒下來的那一刻,他不住地告訴自己絕不能死。他不甘心就這樣客死異鄉。還有未完成的心願……他還沒金榜題名……還沒揚眉吐氣呢!他回想著一個個瞧不起他的嘴臉,他不能死的……他立過誓……要把這群豬踩在腳下的……還有那勢利的店小二……他要活下去……要那個店小二跪著和……他說對不起……她不要死!
他在心底呼喊著,身體卻沒給予溫暖的響應,體溫不住地下降,四肢更加冷沉,不甘死去的靈魂已漸被寒意凍僵,不省人事。
是上天憐憫地嗎?他不知道!可即將凍死的魂魄,卻逐漸輕暖--雖然還恍惚無力。他努力的衝出一層層的黑暗,驀地睜開了眼,眼睛還沒回神,便聽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你醒了!」
有人遞了一個碗,隱隱的藥香溢著溫熱,他接過碗來,手還有些無力。「謝謝!」他抬頭想看看恩人的樣子。
砰的一聲!碗整個滑落摔成碎片,微弱的笑容僵在臉上竟成了嘲弄。
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映人眼簾的竟是一片的黑焦。
焦黑移動著。「別擔心,我不是鬼,你也沒死。」溫潤的聲音極是好聽。
眼睛終於對好了焦距--是一名姑娘,五官還算清秀,左臉頰卻一片焦黑的股記。一張臉像是莫名地被下了惡毒的詛咒。
「對不起……」他想化解尷尬。
女子竟然笑了,胎記被往上挪抬。「你算勇敢的了!上次被我救起的書生,見了我,又暈了過去。」她遞給他一條布。「把自己身上擦乾吧!」
岳瑁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為什麼這個姑娘會說--「你算勇敢的了!上次被我救起的書生,見了我又暈了過去」,她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好像她說的是別人的事,而且是件有趣的事!
他看錯了嗎?那姑娘好像笑了?!
一條布塞在自己的手中。「先把自己身上擦乾吧!」口氣仍是不溫不火。
這才驚覺自己一身的濕,怕是剛才被藥潑灑的,慌亂的擦著身子,眼睛卻不由自主的飄向這名姑娘。
姑娘優雅地蹲下身來,一片片地拉起散落在地上的碗。她穿了件普通的青碧色的衣裳,頭髮簡單的盤了一個髻,身材略微清瘦。
她輕歎:「可惜了這碗藥。」輕抬螓首,一剪秋水,似水蕩漾。
岳瑁一驚,這才看清楚,女子相貌雖是普通,卻有一雙皖皖美目。烏亮的瞳眸,黑白分明,澄澈如水,溫潤如玉。那雙眼睛,沒有勾人的媚,沒有惹人的憐,卻是乾淨清爽,舒服宜人的,眼波流轉,漾開的是春水的溫柔。
為什麼她的眼神既溫柔又安詳?
他不懂--是不是,老天爺在她瞼上開了玩笑之後,又發現這個玩笑實在太過殘酷,才採了對星子給她的嗎?因為是春夜的星子,才這樣溫柔嗎?
「公子,您該不是被我的樣子給嚇傻了吧?!」對上那雙睜大的眼,她心理並沒有太多的起伏,她一直都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她的。
眼前這名公子,氣質儒雅,面如冠玉,五官端正。一對劍眉在儒雅的臉上,增添了傲然英挺的氣度,一雙星目,深邃有神,怕是要叫多少姑娘迷醉在那潭眼眸中。她……當然是不會迷醉在其中。
她不再是豆寇少女,也過了作夢的年紀。不!該說她從未有過情竇初開的情懷。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是張絕世的容顏,會不會在眾人的追求中,動了凡俗之心。可她是長成這樣,而且向來心如止水、平靜無波。她不知情愛為何,也不好奇情愛為何,她過的好好的,不是嗎?
眼前男子雖是英偉俊秀,也一樣不讓她心動。她只覺得這男子正是因為自己長得好看,才會受到這麼大的震驚的。
她輕笑。「你昏睡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醒來,我就不再留在這兒嚇你了,你好好休息吧!晚一些我熬好藥再給你端來。」她說得真心誠意,倒是真的不願嚇到他才離開的。
她俐落地收拾好東西,輕點著頭,轉身離去,走得有些快,至少對岳瑁來說,這姑娘走得太快了。雖然他已醒來,可頭還昏昏沉沉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姑娘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