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徐蒼離身後的阿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是一徑地搔著頭,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專注的神情像是黃金遍地似的。
徐蒼離注視著她半晌,然後伸出手臂抱她下來。
「你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是向陽他……」忽地,她的聲音沒了。因為她瞧見老爺的鞋板上積有泥塊,藍色衫子上也沾有些塵土,像是風塵僕僕地從哪兒趕回來般……今兒個下午,老爺不是要留在集聰樓招呼北方生意人?
徐蒼離微笑,放她落地。「待會兒。叫珠丫頭為你上藥吧!」他的眼正視徐向陽。
「爹……」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喊他爹了。「啊……爹……」這回,他又驚叫起來,發現整個人也教徐蒼離給抱了下來。
「老爺!」
「你不是說向陽不舒服嗎?正巧賈大媽受了點風寒,已請了大夫在廳裡候著。」
「啊……」
「爹……」
兩人同時呆呆然地,忽地霍水宓掩嘴輕笑了。
徐蒼離瞪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哼」了一聲,然後大步邁進屋內。徐向陽略嫌驚慌地瞪眼瞧著霍水宓。她笑什麼?爹知道了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爹竟然開口叫他「向陽」?
「夫人。」王莫離悄悄出現在她身邊。
「嗯。」霍水宓不算吃驚地抬首,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潰堤。她吸吸鼻子,拭去眼淚。
「老爺是怎麼知道的?」
「咳,這事極機密,若是告訴夫人,那以後可就沒法子如法炮製了。」笑話,要真說出口,那紅小姐不又要在他身上亂畫圖?他只是個窮奴才,哪來那麼多錢重製衣?
「那……那姓尹的呢?」
「大半年之內,他恐怕是自顧不暇了。」王莫離挑起眉,笑道:「夫人還有吩咐?」
「嗯,今晚重備一桌酒菜吧,這回,總要一家子一塊用飯的。」
「奴才遵命。」
第十一章
五個月後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一聲怒斥,非但沒嚇壞坐在梯子上的女人,她還揚眉笑著。
「老爺!」她居高臨下地笑望著他。「老爺,你道水宓找到了什麼?」
「我只道自從你認起字來,成天埋首書堆,你在那裡找些什麼?」徐蒼離略嫌吃醋地等她爬下來。
霍水宓眉開眼笑地,剩最後兩個階梯時,直接飛進徐蒼離的懷裡。她仰起臉蛋,說道:「老爺,你猜猜看嘛,若是猜中,水宓有獎。」
「獎賞?!」他的眉揚起來。「什麼獎賞?」手臂自然環住她的腰。
她想了會,又笑,「老爺想要什麼?」
「今晚別去月璽那兒。」
「那怎行?!」她叫:「是老爺自個兒允諾的,一個月裡的初七,水宓可以陪著女兒聊天、談心。」
「那也不必挑晚上。大白天的,你愛談多久便談多久。」
「當娘的,都該陪著女兒睡覺。老爺不知那滋味多好,左邊是月璽、右邊是紅紅,聊著貼己事,聊著聊著就入眠,那像一家子的感覺,如果老爺喜歡,今晚我也叫向陽陪著你睡好了。」
「胡扯!」徐蒼離微笑道,眼角瞄到那本蒙塵的祖譜。「這半個月來你埋首於此,就為了找祖譜!」
「對啊,老爺,你先放我下來,我好翻給你瞧瞧。」她微微紅著臉。
徐蒼離放她落地,她還是黏在他的身邊,翻開祖譜的某一頁。「老爺,你瞧!」她的語氣興奮。
「瞧什麼?上頭皆是徐家祖先。」
「是啊。」細長的手指停在一行名字上頭。「瞧,老爺的祖先裡這個叫徐不聞的,上頭寫著他有二分之一的異邦血統呢!」
「那又如何?」
「雖然他的娘並沒登錄在祖譜裡,但由此可知他的娘親不是中原人氏。」
「嗯,可以這麼說。」
霍水宓隨即擱下這一本,跑到桌前拿起另一本,再跑回來。「老爺,這上頭也有哩,老爺的曾曾曾曾曾祖宗是紅髮藍眼的遺腹子。」
「是嗎?」
她點頭。「老爺,這可證明了你也是有外族血統。」
「你討厭外族人?」
「不!」怎麼她老覺得老爺好像明知她要說什麼,卻捉弄她。「我是指,老爺雖是黑髮黑眼,外貌瞧起來是中原人氏,但畢竟也曾有過這種血統,難保你的子嗣中不會再有貌似異族人的孩子。」
「你是說,將來我和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紅髮藍眼?」
「沒錯……不。」她的臉紅咚咚的。「我不是指這個。我的意思是,向陽的眼雖帶藍,紅紅的頭髮是紅色的,但他們絕對是徐家人。」
「所以?」
「別老叫著月璽、向陽名時。臉老臭臭的。」她很大膽地說出來了。「沒有一個親爹會對自個兒的兒女擺著臭臉的。」
「你想為他們出頭!」
「對!」終於大聲說出來了。這幾個月老爺絕口不提那日發生的事,但老爺不提,總會有人提的,好比那多事的王總管,充當代言人。「悄悄」地同她提起,那一日老爺隱身不出面救人,是為顧及向陽顏面;如果出面了,事敞開了,那麼即使老爺不計較,向陽也難以再面對老爺。這樣心思細密的老爺怎能不教她心甘情願地傾付所有情感呢?
「老爺怎會讓夫人動刀?若不是向陽少爺忽然冒出來,殺雞又豈須用到牛刀,奴才先上前一刀斃了那姓尹的……呀呀,夫人,奴才可不是在罵你是牛喲!」私下,王莫離是這樣告密的。
也從那回以後,老爺明顯地待向陽他們好了,偶爾也會同他們說幾句話,每日只要老爺不出門,總會一家子一塊用飯的,他當真是聽見了向陽的肺腑之言,但老覺得老爺還不太像親爹該有的模樣。
雖她什麼忙也沒法幫,但至少在查祖譜上能盡她的綿薄之力。
「需不需要先為你的夫婿出頭?」
「老爺?」霍水宓奇怪地仰首瞅他。「老爺也需水宓出頭嗎!」
徐蒼離歎息。
「我很可憐……」話還沒說完,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