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啊,從他們分離之後,她就沒有再瞧過了。時間會讓人不知不覺遺忘一些東西,而她也有可能遺忘他的臉有多麼可怕。他想要愛她,但必須先讓她再一次地看他的臉。
嘴唇涼涼的,像被什麼東西輕觸,有他這幾日聞慣的桃花味兒……他驚詫地張開眼,瞧見她正閉眸親吻他的唇。他直覺要退開,見她唇畔含笑,心裡激動難喻,等到發覺時,他已經狠狠地抱住她。她的身子好單薄,卻是他想要抱住一生一世的唯一嬌軀。
「你唬我!」他低啞道,看見她穿著薄薄的罩衣。
「我唬你什麼?」她無辜地眨眼,笑道:「你的眼睛能瞧見什麼了嗎?」
「你……」原來她早就知道他沒有失明了,枉他方纔還在天人交戰,差點不顧一切吃掉她。「你是怎麼發現的?」
「因為你時時刻刻都注意我,如果我不分點心神在你身上,那不是很不公平嗎?」她斂起笑,細細觀看他的醜顏。
喉口在滾動,半晌才低問:「我很醜嗎?」
「是很醜。」她承諾,也不諱言十五歲之前因為天地裡只有他,所以已經不懂什麼叫美、什麼又是醜,只知聶淵玄就是聶淵玄,這張臉不管怎麼變,都還是擁有聶淵玄的本質;後來的十年裡因為拾兒講究美感,多少被他影響,懂得欣賞美之物、懂得什麼叫美醜之分。他的臉確實很醜,丑到會讓小孩作惡夢,但正因這張臉皮是聶淵玄的,所以她從來沒有介意過。
她露笑,輕輕撫過他的疤痕,道:「你還真是一點兒也沒變。」
她沒有露出驚嚇的表情,他就該感激萬分了。「如果你想要,我願請六哥治我的臉……」
「為什麼我想要,你才要治?你不說過,因為那場大火讓你的臉變成這般,所以你走上了這條路子,這是你的選擇,你從不後悔,所以你不打算恢復原貌,不是嗎?」她停了一聲,抱住他的腰。「我不為你作任何決定,我只要你明白,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不會有異議。」
「即使……我永遠都是這副德性?」
她看著他穿著白衫,外頭罩著黑袍,長髮微些凌亂地束在身後,露出來的一雙手掌是銅色的,是吃過苦的,身子也不若文人來得瘦弱。
「……」
「你說什麼?」她的話含糊不清。
「沒。」她笑道,彆扭著不願告訴他,其實她很喜歡他全身上下,包括容顏。
「我……我……」話梗在喉口裡,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連燒疤也紅通一遍,他抱緊她,將她的臉塞進自己的懷裡,不讓她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他會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真孬,平日對上百學生可以侃侃而談,對她卻是吐不出一句象牙話來。
「練央……不……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他極為含蓄道。
「我可不知你在說什麼呢。」
「練央,你懂的!難道真要我……我說出口嗎?」
「你不說,我永遠也不知道。」她柔聲道。
聶淵玄不由得加重力道,緊張說道:「任何人都可以瞧著我的醜臉,因為我已經習慣,也不以為意。只有你,我是百般不願讓你瞧見我受傷的臉,即使因為這張臉,讓你我有相遇的機會,我也不願讓你露出嫌惡之情。」不願讓聶六治他的臉,這也是原因之一。
當年若不是這張臉,大哥不會遠地買她回來,不會有相遇的機會、不會有讓他動心、不會讓他走出新路子來。如果他依舊是當年放縱的天之驕子,也許現在他與聶九在南京早已鬧出許多大事,而禍及聶家老小。
親爹已經仙逝多年,他不願多說什麼,但也知道當年親爹的教育方法徹底有錯,才會養出無法無天的雙胞胎。幸而命運輪轉,讓他失了臉皮,換來新生的機會。要丑,就讓他醜下去吧,她不害怕不嫌棄,他還有什麼奢求的呢?全天下只有她一個人可以嫌棄他不配,其他的人全滾一邊去吧。
沒有分離,不知相思苦,如果因為旁人的閒言而放棄她,他會失去這最後的機會。
「你說過你喜歡我,是我錯過機會。機會不再,只好我來製造,所以請兄弟們幫忙……我裝失明,是為了重新向你表達我的心意,我用盡我的年俸,買下這座小莊園,盡力回到當年的模樣,可惜桃花春天才開……」
「你傷透了我的心,倘若我不依,你又能奈我何?」她的話從他懷裡含糊地傳出。
他一聽她有拒絕之意,咬牙說道:「你不依也不行了!」
「難道你想對我使用暴力?」她差點失笑,連忙咬住他的手臂忍笑。
他似不覺疼痛,低沉說道:「你不依,你的清白也早就被我毀了。原想當作一生的秘密,免壞你的名節,但現在……你自幼與我其睡一床也就罷了,你裸身相對,赤裸的身子已被我悉數看光,你……你的……你的胸,胸前有一顆小紅痣,有點兒三角狀……」
她猛然抬起臉瞪著他,白皙的臉蛋飄上秋霞。「你偷窺?」什麼時候偷窺的?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膽,她還頁當他是八股書獃子。
「我沒有!」他的耳根也紅了,想要搖手否認,又怕她從懷裡溜走,只得忙道:「不能算偷窺,我是正大光明地看……」
「正大光明?胡扯,我一點印象也沒。」
「練央……我從小到大,失明全是造假。」
她聞言先是一愕,不明白他為何突出此言,後來想起他小時候確實曾有過一段失明的日子……
「啊啊!」她驚叫出聲,想起好幾次她貪懶,直接在他屋內換衣服。
他都在場,只是當他失明,就算他瞪著她看,她也以為他是努力在屋內想看清楚……是假的,她連眨了好幾次眼。
這麼說來,他親她、看她、與她共睡一床,在那麼小的年紀裡,就已經將她可憐委屈倒楣的清白毀得一乾二淨了,而他還很瀟灑地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