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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亞兄?」
他回過神,拱手笑道:「今日是新年,我也祝你……祝你……」
祝什麼?祝譚碔砆官運亨通?真的不是有心貶他,他人雖好,但頭腦連庶吉士都不如,真不知他當年如何考中探花的?
那就祝他……人比花嬌吧!縱然自己是正常人,不曾對碔砆生過非分之想,但最近愈來愈覺得碔砆容貌偏女相。三年前,他是稚氣少年;三年後,他過弱冠,非但不增男子氣概,反而越發清美。
私心認為全是聶滄溟惹的禍。
「就祝我,明年沒這大朝儀吧——」她咕噥道。從晨到暮,好好一個新年,就這樣跟百官站在奉天殿上,大喊萬歲,累也累死她了。
談顯亞耳尖,嚇了一跳,當作沒有聽見,以明哲保身。
西華門就在眼前,皇宮之內不得坐轎坐車,一出門便能搭轎回府休息,眾官相互擁擠,衝散他們,談顯亞忽然脫口低喊:
「碔砆,你想回家嗎?」
她回首,笑道:「想,好想極了。」
「那……在外頭等我,我送你一程吧。」
她看他一眼,掩去呵欠,不努力鑽出人群,反而順著人潮緩緩走出西華門。
西華門外,百官散去,或以乘馬,或以坐車、坐轎。她蹙起眉四處張望。
「恭喜賢弟,又平安度過一年。」
她的身邊傳來淡笑,隨即披風落在她的身上。
不必抬眼,也知身邊站了誰。她玩笑道:「恭喜大哥,一年來又老了不少。」
「我今年二十六歲,已有白髮數根。」他歎道。
她輕笑出聲,抬起臉打量他。「有白髮是表示大哥為民煩憂,為國盡忠啊。」
「而你,卻是先天下人之樂而樂,後天下人之憂而憂。」
「那是因為天塌了,也有大哥頂著,我憂心什麼?」
就是如此啊。為國家煩心,不致異極;為她日夜擔心,怕有人發現她的私密,這才是主因。原以為三年前她鋒芒畢露,將來前途難以形容,哪裡知道她確保有人當她靠山之後,她變得……散漫了。
當他失算吧!收了一個賢妹,只會作威作福;她雖聰明,卻只用在己身。
「文武百官分東西而站,小弟眼力極好,能瞧見大哥的身影,你真厲害,從晨到晚的大朝儀,你竟然連動也不曾動過分毫。」跟著他走向聶府馬車。
「你卻差點昏了過去。」看得他膽戰心驚。
「我冷啊!」她低聲抱怨道:「什麼大朝儀!新年就該躲在家裡睡覺,出來喊著萬歲萬歲,究竟有何樂趣可言?」
「繁文褥節,不能少。」他注意到她微微發抖,便將她的披風繫好。身邊的官員見他的舉止曖昧,皆投以怪異的眼神。
譚碔砆視若無睹,繼續歎道:
「連裝病也不能,這官,一點也不好當。」平日能偷懶便偷懶,旁人做事,她樂得逍遙,唯有宮廷諸多節慶禮儀,躲也不能躲。
「碔砆,你……想透了嗎?」他意味深長地問。
她看他一眼,唇畔有笑。「還沒有。」
馬車在前,車伕將車門打開。聶滄溟扶她一把,將她提上馬車,隨即跨上車內。
「還會冷嗎?"他問。將窗幔拉起,冷風吹進,讓她打了哆嗦。
「都快成凍柱了。」她的身子依舊無骨,倒向備好的軟毯上。
「你本是南方人,不習慣是自然。」他說道。
第一年的冬天就見到她畏寒的天性,一出翰林院,她連晚飯也不吃,直接睡倒在床,原以為她身上帶病,後來才知她怕冷的天性在作祟。
他正欲要車伕起程,忽然聽見有人叫道:「等等!等等!碔砆,且慢要走!」
「是你的同事,碔砆。」
「哦。」原本快睡著又被醒,她咕噥一聲,微惱地坐起來。
待她坐定之後,聶滄溟將車門半開,適時遮去她的身子。
他向談顯亞微笑道:「談大人,有何要事?」
「也沒什麼事。」眼角不住向內窺探。「我本與碔砆相約,載他回去。」
「何必麻煩談大人?我正要回聶府過節,順道送她回去。您還是快回府邸度佳節吧。」他婉拒道。
皓皓白雪愈飛愈亂,一陣狂風將雪花吹進車內,譚碔砆打了個噴涕,縮成一團,雙眸含怨瞪他。
瞪他什麼?同事可不是他的啊。這小女子越發的囂張,簡直將他這個兄長當作打發人的僕傭。
「碔砆,蓋上毯子吧!」聶滄溟微蹙雙眉,欲將車門關上。
談顯亞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力,連忙撐住車門,叫道:
「聽說每逢佳節,爵爺若不巡城,便是與三五好友留宿聶府,徹談國家未來,我雖在翰林,但也關心百姓事,今晚可否算上我一份?」語畢,見到聶滄溟的視線不落他身上,反而越過他,停在他的身後遠方。
他回過頭,見到西華門外稀落同僚中,有一人也注視著這裡,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邵元節。
「我若再拒絕,分明是不賣給談大人面子,請上來吧。」聶滄溟忽然說道,將門打開,遲疑了一下,在談顯亞鑽進之前,向譚碔砆低道:「失禮了。」
高大身軀移到譚碔砆身邊,將原先的位子讓給談顯亞。
「大哥的人情做得真好,不漏疏一個。」她打個呵欠,似乎沒有聽見他之前的歉意。
「我是為你打點。你撐著點,回去再睡。」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含糊應了一聲,談顯亞擠進,立時車內變得擁擠,他長手長腳,不慎觸及譚碔砆的雙手,正要脫口道好冰的手。
猝不及防的,聶滄溟拍開她的手,避開他的碰觸。
「好痛。」她濃密的睫毛掀了掀,皺眉道。
聶滄溟微笑。「把你的毯子蓋好,別連手腳也露出來,會冷的。」
談顯亞心頭猛然跳了下,對上聶滄溟的視線,嘴巴動了動,才找到話說:「既然譚碔砆冷,那……那我將窗幔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