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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是惡意的,更有在上位者的狂傲,他以為一個丫鬟就不該識字嗎?這就是他?
璇璣垂下眼,注視那書皮上龍飛鳳舞的黑體字。二十二年來,她的生活裡充滿不斷的失望和絕望,到最後,當她有幸一會聶封隱之後,連她唯一的一個小小希望也破滅了。
他一彈指。「把書燒了,朝生。順便把夕生給找來,我要他自己解釋他的丫鬟是哪裡來的膽子敢來上古園。」
「這是《如意君傳》。」璇璣抬頭,一字一字的說出,黑漆漆的眼注視著他。
「現在,我能要了它嗎?」
青筋迅速暴露出來,他的眼怒睜。「你識字?」
「女人不該識字嗎?」她反問,下意識的反抗。
他在發怒,手臂在抖,是極限。「你這個該死的丫鬟在耍我?」
「璇璣不敢。」她回瞪著他。「既然想要這書,就必定識得一、二,是封隱少爺輕忽了這點,或者,是你壓根兒沒想到?」
她……這是在嘲笑他?
聶封隱的眼裡幾乎噴出了火。如果他能站、能走,說不定早就奔去活活捏死這個不要命的丫鬟!
「璇璣……」她話還沒說出口,遠遠的就響起了聲音。「三少爺,我總算找到你了!」元夕生抓著懷安,又急又喜的跑過來。「您……還沒用早飯,怎麼就出來了呢!咦?秦璇璣,你跪在這裡幹嘛?弄成這副德性……你,你也惹三少爺生氣了?」死了!他的頭好痛,好不容易才搞定一個懷安,這個秦丫頭又給他惹了一身麻煩。該死的丫頭,該死的他,該死的老天爺。可惡!誰都該死,就是三少爺不該死。
「是你帶來的人?」
元夕生滿頭大汗,暗叫了聲苦。「是……是奴才帶來的丫鬟,奴才……奴才沒想到三少爺會突然出來……我原想……原想……這幾天府裡大掃除,奴才一時忙不過來,湊巧這丫頭識字,所以想讓她整理汲古書齋,我路過這裡……想來瞧瞧三少爺,所以就暫時留她在這裡了……」
「你跟天借來的膽子,敢把我的書留給這醜丫頭整理?」
「我……我……」
「要書被偷了、竊了,或者弄髒了壞了,你,一個區區的小總管賠得起嗎?」
「這……這……璇璣手巧又忠心,我想是沒有問題的,是不?秦璇璣。」
他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她,爭取同意票。
「三少爺的書太珍貴了,要出了問題,璇璣賠不起,不如元總管另外派人來做,我可以做其它清掃的工作。」她的頭撇向另面,冷冷淡淡的,心裡……是說不出的難過。
「你……你……」搞什麼啊?平常她話不多,乖巧得教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要她向東她就不會往西,現下可好,鬧性子也不會看時候,是嫌吃飽了沒事幹,存心來玩他這個總管是不?他是很好玩,是不是?成天被三少爺、四少爺玩來玩去還玩不夠,連她這個小小的丫鬟也來湊上一腳,他究竟是招誰惹誰了?可惡!
聶封隱看著她,不怒反笑:「誰說那些書珍貴了?要一把火燒了也行。夕生,你就帶這丫頭去整理,可別讓我發現她在偷懶。你知道的,我一向討厭偷懶的下人,就這樣好了,她要半天沒整理出兩櫃子來,就不准停下吃飯,你說,我這懲罰公不公平?」
「少爺……」元夕生硬著頭皮,想要進言,卻被瞪了回來,只得應和:「少爺公平,當然公平!」這年頭還會有比少爺更公平的事嗎?就當這丫鬢倒霉好了。
三少爺的喜怒無常是司空見慣了,哪天要沒發作,那還真要天下紅雨、放鞭炮慶祝了。
他歎了口氣,頓覺黑髮又向他告別了不少。他與朝生是雙生兄弟,幼時同時被聶府收容;朝生被派往三少爺身邊當差,而他則朝著總管之位邁進;朝生為兄,他為弟,就不見朝生為他說幾句好話,該死的哥哥。他滿懷哀怨地瞧了眼璇璣,低聲說:「你到外頭等我去吧,我還有話跟三少爺稟告呢,咦?你這書是三少爺的?」
「是璇璣的。」她清晰說道,讓元夕生張大了眼,讓聶封隱抿著唇不發一詞,但緊繃的臉龐露了他的惱怒。
她搖搖欲墜的站起來,向聶封隱福了福身,先行離開。經過他時,他的側面冷冷的、惡意的,像是書裡最可恨的角色。
可惡嗎?她誰都能恨,就是恨不起他。乍見之餘,是驚詫,是不敢置信,然後是同情;曾經意氣風發的聶封隱,曾經能文能武能談商的聶家三少爺,弄成這番德性……她難過之餘,就只有同情了。
同情這個她曾經仰慕的男子……如果不是同情,還會有什麼能夠解釋她心頭如刀割的痛苦感受呢……
第二章
為一本書強出頭的下場就是空腹收書。
汲古書齋的窗半開,午後的涼風輕輕吹進,翻動了桌面上幾頁書紙。她坐在書海之中,一本一本的排列上書櫃,偶爾在分類別時,看了幾行入迷,便坐在那裡一頁一頁的翻下去,因而工作成效不大,一個上午下來,才收齊了同樣類別的十來本書,動作如龜,但唇畔難得露出滿足的笑。
她捲起袖口,露出半截的白玉藕臂,又放進了一本書之後,停下工作。「醫學、農業、史記、小說、戲曲……」不由自主的撫摸起擺在週遭的書冊。
只要摸上一摸,心裡就充滿了感動,心頭平穩的情緒便開始不受控制,一波一波起了漣漪。這樣的心情很難有,也像是恍若隔世。「《西廂記》、《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白兔記》……」她瞇眼笑了起來,捧起書來翻開幾頁,因而注意到壓在書下精美華麗的書本。她的笑迅速隱沒起來,上頭印刷的書名熟悉到今人生厭,她撇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