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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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天人難得大駕光臨。」一名身穿官服、戴官帽的男子走下殿,俊秀的五官留有長胡,在看見冷豫天蒼白過度的臉色時,眼裡閃過詭異。「好幾百年來,不曾再見你下過地府,你來,是為敘舊?」

   

  「不,」他微笑:「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是為了請您放人。」「我這裡只有死魂,沒有人。既是死魂,便難回陽間,你要讓我放魂,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她陽壽未終,留她在地府,也只能鎖進枉死城裡。難道你要她永留枉死城內?」

   

  閻王爺搖搖頭,直接明說了:「她敢借壽給人,就要有膽子承受下場。我已判她罪名,枉死城可不去,一旦等她償清罪孽,由她自選六道,喝下孟婆湯,從此重新開始。」

   

  冷豫天瞇起眼,上前一步:「主張借壽的人是我,她只是聽我行事,若要怪罪,先怪我吧。」

   

  閻王爺一聲冷笑,彷彿等的就是他的承認。「世間有借壽之說,卻從未有人成功過,我就說,究竟是誰敢如此大膽竄改生死簿上的壽命,原來是天人你。你可有玉帝手諭?」

   

  「實不相瞞,沒有,」

   

  「或者,你有玉帝口諭首肯?」

   

  「也沒有。」

   

  「那就是天人你擅作主張,枉顧世間輪迴?」

   

  「孫眾醒生性慈悲,留她一條命會有諸多人因她而改。」

   

  「正是。」閻王爺上前一步,聞到一股香氣,他面不改色,怒言道:「你知道因她一條命會亂掉我多少命盤?人間會有多少人改變?判官,將生死簿拿來!」

   

  生死簿送來,足有四十來本。

   

  閻王指著每一本紀錄上百上千人的生死簿——「這些性命本該因斷指無赦而死。如今你要我怎麼辦?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能留到五更天?這可好,不但留到五更天,還能活個十年、八年,你要我花多少時間重理生死簿?」

   

  「斷指無赦不是脫軌的罪體,他不受罪判,生生世世為人,在人間所殺之人難以計數,被殺之人也非因善惡果報,生死簿只是預設,如同有人鋪橋道路積德行善,生死簿便多添幾年陽壽。如今斷指無赦不再殺人,一切歸回正位,重新再錄生死壽命,死魂雖少了,對天地之間不也是一項福音?」手臂也染上濕意,全身上下在開始冒汗了。

   

  是死期將至了吧?從他下地獄開始,就知道他動私情救挽淚,開始加速了自己的死期。

   

  但他既來了,就沒有回去的打算。

   

  「天人說得倒簡單。」閻王爺哼了一聲。「如今孫眾醒的命是保住了,也不能改了,但該罰的要罰……」

   

  「那就罰我吧。」他溫和說道。

   

  閻王爺一怔,瞪著他,「她究竟與你有何關係,為何你處處維護她?」

   

  「我……」無數的波動閃過眼底,最後冷豫天說道:「我積欠她許多……」

   

  「積欠?天人行事一向自有道理,否則玉帝也不會放任你在人世間流浪,看盡人間生死。你能捨則捨,從不為人間俗事所擾,怎麼……」思忖了一會兒,轉向判官說道:「去將那名借壽女子提來,先莫作罪罰。」

   

  判官領命而去。

   

  「多謝閻王爺。」

   

  「謝什麼?我提她來,並非要你帶走。」頓了頓,閻王爺別具深意的說道:「要能讓你輕易帶走,我這地府森羅殿豈不教眾家小鬼瞧輕?」

   

  「閻王爺雖主掌死魂去留,但慈悲心可一點也不少天上神仙。」

   

  「拍馬屁也沒用了。」閻王爺瞪他一眼,搖頭歎息。

   

  冷豫天聽而不聞,閉目養神,彷彿下地府已耗盡他所有心神。

   

  一時之間,生死殿裡一片靜默,陰風陣陣襲來,燈火滅了幾盞,閻羅王還不及叫小鬼點燈,就見判官領來一名黃衣女子,正是他之前極怒之時審過的少女挽淚。

   

  她的臉色是白的,額間向來以瀏海掩住的疤痕如今顯露出來,艷紅的唇也泛著白色,她半垂著視線,神色死寂一片,如方才在奈河橋前見到的死魂一般,沒有生氣,沒有生前的倔強與硬性子。

   

  乍見之餘,他的心口猛然震撞,甜味再度滑過喉間,直衝嘴裡,費盡力氣才勉強嚥下,凝聚眼前的視線。

   

  「罪女挽淚,你陽間朋友前來探你,本王也算好心,讓你們在此道別。」閻羅王補述:「可別以為這是目蓮救母,可以代人受過的。」

   

  朋友?她哪裡還會有朋友?挽淚遲緩的抬起臉。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的聲音嘶啞,眸色黯淡。

   

  「我來帶你走。」他微笑。

   

  「帶她走?我可還沒允呢。」

   

  「上蒼有好生之德,挽淚一生雖無功無德,但也沒有罪過,何妨放過她一次?」

   

  挽淚空洞的望著他,又垂下視線。「我不走,要留下,你走吧。」她緩慢的喃道。

   

  「挽淚……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的模樣十分奇異,像對他的滿腔熱愛已沉澱。

   

  「她尚未喝孟婆湯,當然知道天人是誰,只是……」閻羅王詭異的笑了笑。

   

  「奈河橋上斷緣處,除非對陽世間眷戀極深或有強烈自我者,否則每走奈河橋一步,便忘卻陽間一分情;當她走完時,只記得生前種種人事物,但情已淡,這是地府對死魂的作法,如今她也已是我管轄下的死魂,不再是陽間人,天人……您還是請回吧。」

   

  情已淡?她對他那麼激烈的愛就這樣煙消雲散了?這也許對她最好,不必同歸於盡——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臂,厲聲說道:「跟我回去!挽淚!」

   

  她又緩緩抬起臉,「我不走,要留下,等投胎。」

   

  「你何苦?」

   

  「我甘願。」望著他一雙深邃的黑眼,不再是深不見底、不再是無情無義,而是一片焦灼,他也懂得什麼叫擔心受怕了嗎?

   

  她細緻的眉微微蹙起來,緩緩垂下目光之後,又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睛吸引。她疑疑看著他,雙手極慢的摸索腰間,喃喃重複道:「木梳、匕首,你的斷髮,我不忘你,永遠不忘。苦,我也甘願,生生世世,不忘。」這樣的意念不停盤旋在心裡,為什麼呢?她只知道自己允諾絕對不忘他,忘了,她會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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