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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泰山頂峰──
烈日當頭,暖風吹來,卻帶股寒意,讓人忍不住打起哆嗦;濛濛白稀的雲霧繚繞,彷彿觸手可及。
無數茂盛的枝葉山石間坐著一個男人。從男人的角度可以窺視到一女跪在懸崖之上,雲霧圍繞在她四周,烈日直射在她身子上,拉出短短的影子,冷風襲來,吹動她紅色的舊衫。
「挽淚,水送來了。」一名儒衣男子拿著水袋過來。
挽淚動了動,抬起臉來。「你來了……」她的唇是白色的,兩頰微凹,她甩了甩頭,收回飄浮的神智。
「挽淚,你跪了一個月,不要說是神了,連個鬼都沒出現。咱們另尋他法,總有法子可以救冷兄的。」
挽淚小口小口的喝著泉水,乾渴的喉嚨獲得舒解之後,才有力氣說話。
「什麼法子?」
「這……」談笑生啞然半晌,氣得跳腳捶胸。「難道你成天跪在這裡就是法子了嗎?我可沒看見有什麼神出現!我談笑生今年二十有三,所見到的神也只有冷豫天一人,一人一生能見到神幾次?一次就已嫌多了。他們高高在上、聖潔不可侵犯,要見到他們,是難上加難。挽淚,你跪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冷兄之無情,你不是沒有見識過,就算你在此跪死了,也不會有神憐憫你,何況……何況,他搞不好早死了。」
挽淚立刻瞪他一眼,薄怒道:「你要走就走,我從沒留你!」語畢,隨即閉目長跪,不再理會他。
談笑生討了沒趣,也是一臉怒容的往蓋了一月有餘的草屋走去。雖怒,但也明白稍晚自己還會再送水來。
挽淚垂下臉,身子又冷又熱。白天如火烤,夜如浸潭,比死亡的瞬間還要難受。
「你到底要跪多久呢?」
沒有想過要跪多久,就算成了化石、一生一世都得跪在這裡,任其風吹雨淋,她也心甘情願。
「那麼,你信佛嗎?」
挽淚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親切無比的聲音並非來自談笑生,她迅速張開眼,東張西望。
「是……是誰?」
「你信佛嗎?」聲音再度傳來,挽淚循聲望去,見到遠處有一名男子似乎坐在石頭上,茂盛的樹葉掩去他大部分的身體與容貌;能分得出他是男性,是從他衣衫的一角辨認出那是男人的衣服,而非從他的聲音認出來。
他的聲音親切猶如冷豫天的,卻難分男女,也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威嚴存在。他,應是冷豫天的同伴吧?
「我要你照實說,不得隱瞞。」
「我……」她遲疑了一下,說道:「我不信神佛。」
「那你為何跪於此地?」
「我求神救命。」
「你不是不信神佛?」
「我不信,並不表示這世間沒有神佛,你……你是冷豫天的同伴吧?你救他吧,我求求你救他吧──」
「冷豫天?那是誰?我可不認識他。」
挽淚的心下沉,跪著向他移了幾步,發現他身形不動,卻始終與她保待一定的距離,讓她難以接近。
「不,你胡說,你也是神,他也是,為何你不救他?就算你再無情,也該救自己的同伴啊。」
「我無情?普天之下,誰敢說我無情?我確實不知誰是冷豫天,人間姓名不過是代稱,能留下百世姓名的又有幾人。」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神仙,若是他不肯,她必須再等多久才會有人救他?挽淚心急如焚,叫道:「你是神仙,能救他的,我……我給你磕頭!」她不停的用力磕頭,額頭砸在礫石上,一次、二次、三次,不停的磕。
山上灰白色的碎石逐漸染了紅,他也不吭聲,就靜靜的坐在那裡看,約莫一炷香後,她仍在磕頭,長髮凌亂糾結,每一次抬起頭,額間的血滑落眼角再流下來。
「你對他,真是用情之深。」他打破沉默,語氣極淡,彷彿不為她的舉動所感。「但,又有什麼用呢?他是個神,七情六慾皆不動,動了便是犯天規,你要他如何自處?神仙談愛,只會墮進愛恨嗔疑之苦。」
他肯開口,就表示事情還有挽救之地,她又驚又喜,內心又痛苦萬分。追尋這麼久,到最後仍要割捨,可是她割捨得心甘情願,只要知道他還活著,就算永遠不能再見,她也認命。
「我不再糾纏他,讓一切回到原點。」
「原點?那可複雜了,你以為你與他的原點從哪兒開始的?」
「正是當日城外野營之地。」
「若有這麼簡單就好,我也不必下凡沾惹一身腥。」男人停頓,開始說道:「挽淚,你可知你原是一生性凶殘的野生狐狸,七百年前遇有一神仙,他一時慈悲心,將你化為人形,加諸手銬腳鐐,讓你殺不了人,旁人也無法傷你。他原是一片好心,望你潛心修行,沒料到你劣性未改,始終不願親近神佛。」
乍聽自己是狐狸之身,彷彿雷電狠狠打進她虛弱的身子裡。她低喘口氣,頓時天旋地轉起來。
她是妖怪!真是妖怪!遺忘了自己的出身。只知自己長命不死,別人喊著她是妖怪,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異於常人,但心裡總是期盼這都是眾人的誤會,其實她是個人,只是出了差錯。如今一語打破了她數百年來最微弱的希望,她難以承受,天旋地轉中,只覺身子一軟,神智要飄離身軀之內──
冷豫天!
還沒救他!
她硬生生的拉回神智,用力摑了自己一巴掌,她在喘,噴出來的氣息儘是高熱的溫度。她不能昏,不能昏死過去,他還在等著她救!
她咬著唇,咬到血流不止,痛醒自己。
「無論──」喉口不停翻攪,她已一日未有進食,怎麼還會想吐?她猛力嚥了咽,艱澀的開口:「無論我是不是妖怪……我……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