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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進了鬼門關,連回頭的機會也沒有。她不怕死,甚至,心裡早有預感,有好幾回作夢,夢中她依然是她,場景卻跳離了混濁的人世間——那裡充滿安詳的感覺。莫名的,她就是知道那是她魂魄將住之處。
可是,她的臉埋在他胸前,他的心跳清楚地回應她微弱的心臟,提醒了她,他也是個人,即使眾人眼底他是惡人、是惡魔,但他仍然是個活生生的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是人,就有做錯事的時候;而她想要拉回他,讓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至少,在她離開這世間而,她要讓他瞭解殺戮並非一切,
「你覺得嘔心嗎?」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分不清是怕冷或是書怕。
他將她蒼白的臉抬起,心臟猛然收縮了下。她臉上佈滿冰冷的細汗,呼吸極細而混亂,但這不是讓他吃驚的原因。
死在他手下的無辜百姓無數,他看多了人們慘死前的死亡氣息,她的臉……清秀依舊,卻充滿了死氣。
為什麼?在茶棚裡只覺她病弱如昔,如今不過一剎那而已,她卻……
「懊,痛。」她的手臂被他緊緊攫住,幾乎折斷。「你……得的是什麼病?」他怒問。
雖困惑於他的問題,她仍照實答道:「自娘胎開始,我身子就不好,」
「難道沒有請大夫來看嗎?你親妹不是被無知百姓奉為神佛轉世?難道她不留為你祈福?」胸口有股煩悶凝聚,化為沖天怒火。那種如火燒灼的感覺是什麼?是什麼?
她溫和笑道:「這是治不好的病根,連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要如何醫治?即便是神佛轉世,也有她顧及不到之處。」
「你!」他惡狠地抓緊她的手臂,沖天怒火無處可發。他氣嘔什麼?不要她死、不要她死!這個念頭盤旋腦中。怎能讓她死?為什麼不願她死?為什麼?在他眼裡,人不皆是螻蟻之身?
他要她跟著他走,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想要改變她自以為是的慈悲?
或者……是他想要她?
在這世間裡,他不留確切的渴求想要過什麼人事物,他應是毫無弱點的。
十年前,在古井旁的那一幕猛然湧現腦海。
「混帳!」他怒吼,猛然推開她的身子,跳下馬車奔進滂沱大雨中,任由風吹雨打,卻動也不動的瞪視著地上,
馬車停在巨大樹木下躲雨,前頭的青慈、青仁淋了一身濕,仍然不敢隨意進馬車內。一見頭子狂奔出來,互相對看一眼,連忙跳下馬車。
「頭子。」距無赦幾步,青慈小心叫道。
他在喘息,瞪著地上激起的水窪,窪中飄浮著模糊不清的臉,那臉是痛苦的、掙扎的、充滿疑惑的,
從來不曾為一個女人費盡心思,甚至,不留為一隻螻蟻命手下留情過;明知自己為她在掙扎,但為什麼會是孫眾醒?為什麼會是她?
她這個短命女……短命就短命吧,他連自己的死亡都不怕了,為什麼得去為一個女人……擔心受怕的?
這種感覺就叫害怕嗎?一想到她無藥可冶,他的胸口像被狠狠的砍了一刀,
雨?豆大的雨打住他身上卻達一點痛感都沒有,寒風吹來也毫無知覺,可易人而處,她怕早昏死了過去。
何必關心,他已經獨來獨住慣了,何必關心一個女人?
「頭……頭子?」青慈放大膽子,悄悄接近,想要碰他,引起他的注意。
「不耍碰我!」無赦猛然甩開手,讓青慈狠狠的跌在泥濘裡。
馬車躍進視線中。為什麼會對她有所牽掛?他到底想要她什麼?他並非是那種報恩之人,但古井的那一幕始終烙在腦中清清楚楚。她救他,並非因為他是他,任誰她都救的,但……但……
「頭子。」冷風襲來,他的喘息微微輕緩了下來,腦中雖還是一片混亂,卻逐漸開出一條明路來。
「這附近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嗎?」「啊?」
「可以生火取暖的地方。」
「有。」燒了半面臉的青仁難得開口,手指住遠方指去。「再走半個時辰,那裡有戶民宅,是青仁母舅居住之地。是有點破舊,但擋風遮而是可以的。」清清涼涼、冰冰冷冷,沒有感情的調子在陳述。
青慈暗暗吃了一驚,迅速抬頭看青仁。
「好,就照你說的。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那兒。」他恢復了鎮定,走回馬車。一躍進車內,對上她吃驚的黑眼。
「你……」他渾身上下濕透了,兩鬢長髮直滴水。
「擔心我嗎?」他的眼是冷的,笑容是冷的,卻帶微微乾澀之意。「你當然擔心,即使我不是我,你的慈悲心腸也會擔心,不是嗎?」他將薄毯撩抓了起來,下是披在自己身上,而是蓋住她輕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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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熱水來了!」胖胖的大孀笑咪咪的端來一盆熱水。「地方小,就請大爺小姐們擠一擠,」連家中唯一的棉被也扛過來了。像這樣破舊的民房住一宿,大爺就肯給好幾錠銀子,是財神爺哪。
「謝謝大嬸,餘下的咱們自己來就行。」眾醒露出溫和的笑容,細弱的雙手捧著熱騰騰的茶碗取暖,茶碗缺了個角,看得出這戶人家並不當裕。
「你可以出去了。」青慈斥道。「今晚別來打擾我們。」將毛巾浸了熱水擰乾,遞給大頭子。
眾醒喝了一小口的熱茶,白透的雙頰浮起淡淡的紅暈。她抬起臉,輕聲道:「這裡是大叔跟大嬸的房,咱們應該在廳裡打地鋪才是。」
「給了銀子,讓出床鋪是應該。」青慈有點不耐煩的趕那胖大嬸出去,眼角本要瞄燒了半面臉的青仁,卻看見大頭子將熱呼呼的毛巾粗魯的住那女人的臉上擦去。
他又呆了呆。這……是大頭子嗎?
「咱們當山賊的,給了銀子是他們得幸,要不,直接殺了更省事。」無赦嗤道,在旁的青仁表情絲毫未變。